相看两厌

  皇后沉着脸回到卧霞楼,陪她出去的近侍都不敢作声,留守的人看着还以为又双叒叕在贵妃那儿受了气,这么多年了,屡败屡战的,底下人劝慰的话都翻来覆去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这会儿也实在不好意思再拿出来讲,只得越发放轻了手脚说话做事。
  等到半晌后,皇后传了午膳,才有人才屋后小声问起经过:“今儿个陛下又偏袒贵妃娘娘了?”
  “这不是显然的事情么?陛下什么时候不偏袒贵妃了?”陪着皇后去了醒心堂的近侍说道,“不过娘娘心绪不佳,倒不是为了贵妃,而是因为老太爷的一番话……”
  这当姑姑的二十年前就进了宫,几经沉浮,在后位上也待了有些年了,结果这会儿却被祖父叮嘱多听听尚未及笄的侄女儿的话,这样的打脸谁受的了?
  但顾老太爷也是不得不说这个话,毕竟这些年来,因为顾箴战斗力不行,顾氏吃亏不是一次两次了。
  难得出了个头脑清醒的顾珏,他不劝着顾箴听着点儿,岂不是平白耗费了这么个聪慧的晚辈?
  “得空咱们也劝着点儿娘娘罢,珏小姐怎么都不是外人,再怎么包藏祸心,对娘娘不利的话,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近侍们彼此商议着,“赶明儿珏小姐回来了,咱们多给她说点儿好话,叫娘娘心里舒坦些。”
  她们这儿嘀咕的时候,屋子里,顾箴正捏着额角询问:“这两日,除却贵妃之外的其他皇子,其母妃可有什么异动?”
  负责盯梢六宫的宫人摇着头,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不然,早就禀告上来了。”
  “当真没有?”顾箴狐疑道,“那秦王跟九皇子遇刺是怎么回事?”
  不是她做的,也不是其他妃嫔做的,难不成是贵妃自导自演?
  想到此处顾箴心里一个“咯噔”,她向来是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摩贵妃的,但,事实就是,云风篁这些年来对膝下子嗣的态度,人人看在眼里,尤其是淳嘉,一门心思认定这妃子是个纯粹的慈母,别说对膝下子嗣了,就是对不是她养大的皇嗣,也是爱护有加。
  不然你怎么解释她当年腻着皇帝亲自教养子嗣时,会主动提出捎上二皇子二皇女那些人的?
  一个人若是一时表现出来对皇嗣们的友爱,还能说她是装的。
  可云风篁这都十来年了,从来都是对后妃重拳出击,对皇嗣亲切和蔼……这要是还说她是装的,如何服众?
  淳嘉头一个不答应。
  更别说云风篁膝下的养子养女们,又怎么会不帮着这母妃说话?
  “继续看着点儿六宫。”顾箴思来想去,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愤懑。
  她认为自己的直觉应该没错。
  毕竟贵妃自从进宫以来,从来都是她算计别人,别人什么时候算计成功过她几回?
  这样一位主儿,既然准了膝下子嗣出去狩猎,还能让人钻了空子?
  皇后沉吟着,就说道,“再看看贵妃笼络的那些外臣里,但凡有能力谋划此番刺杀的,都盯牢了!”
  心腹听着一惊:“娘娘是觉得?可是……敏贵妃对膝下子嗣素来看重,这?”
  “你看,连你也觉得她是个心疼孩子的,何况是陛下呢?”皇后叹口气,说道,“这贱婢装了这许多年,于是你们都忘记了她初入宫闱时候的手笔了吗?说什么被纪氏所害以至于多年无所出……实际上怎么回事,当初看着她过来的人谁心里没数?她是连自己都能下毒手的主儿,凭什么对子嗣就手软了?尤其秦王也好九皇子也罢,都还不是她亲生的!”
  又说道,“此番皇子出猎,不但晋王没去,七皇子,也没去,这还不够明显的么?除却晋王是她亲生骨肉,不能舍弃之外,七皇子关系殷氏,也是她素来重视的,自然不会教这两个冒险。但秦王空有翼国公府这个外家,实际上双方感情并不亲密。翼国公府在小事上对秦王尚可,大是大非上却从不沾染,再加上云风篁的挑唆,秦王这些年来对翼国公府不过是面上情罢了。当然,翼国公府对他,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到底不是贞熙淑妃的亲生骨肉。”
  “不过是担了个名份。”
  “那九皇子更加不要说了,连生母都没了。一身前途荣华性命都在云风篁手里!”
  “若是能够以此栽赃咱们顾氏,那贱婢何乐而不为?”
  心腹踌躇了会儿,小声说道:“娘娘,这么说着,若是能够栽赃顾氏,贵妃也的确会出这样的代价。可是……可是今儿个陛下那边,固然对咱们没好声气,但也还是认可了老太爷的话,觉得这事儿不大可能是顾氏所为罢?不然,怎么会那样轻易的作罢?”
  顾箴一下子不说话了。
  如果这次顾氏的罪名被敲定,那她可以肯定,两位皇子遇刺,十成十就是贵妃自己干的!
  但问题是顾氏的罪名不但没敲定下来……
  而且还是一目了然的那种不可能是顾氏做的。
  换个妃子的话,顾箴还能觉得对方可能是在帝宠里昏了头,以为凭着皇帝的宠溺就可以为所欲为指鹿为马。
  但云风篁得宠不是一天两天,手腕老辣之处,皇后深有体会,却决计不敢这样揣测她的。
  这位贵妃兴许不是那么在意秦王跟九皇子的性命,可好歹也是一手带大的皇子,眼看马上就能聘娶正妃就藩了,哪怕其他用处没有,正妃的位子总能笼络一个高门大户不是?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让俩孩子惊魂一场,就为了跟顾氏不轻不重的闹一次?
  是贵妃还有后手,要将罪名牢牢扣在顾氏的头上……还是?
  顾箴心念电转,陷入长考。
  而此刻的云风篁,刚刚看望过了带伤归来的秦王,保持着悲戚愤怒的神情,回到兰舟夜雨阁。
  打发了闲人,贵妃的脸色倒是立刻平静了下来,道:“听说这次陪着两个孩子一起狩猎的,除却侍卫之外,还有些勋贵大臣子弟?他们如何了?”
  陈兢低声说道:“回娘娘的话,刺客出现之后,队伍被惊散,后来大家的注意力都搁在了救援两位皇子上头,其他人却没顾上,目前还不太清楚。”
  “且打听下都有哪些人罢。”贵妃若有所思的说道,“两个孩子在本宫跟前还算乖巧懂事,在外头听说可不是好相处的,能叫他们带上的……只怕也是他们的知交好友。”
  她叹了口气,“太皇太后痊愈,本来是件大好事,谁知道……唉!”
  摇了摇头,贵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就恹恹的吩咐摆膳了。
  这天云风篁就没什么食欲,消息传出去之后,次日昭庆公主以及晋王都过来开导劝慰。
  昭庆眼眶微红,似乎哭过不止一次,这也不奇怪,她毕竟跟秦王一起长大,不是同母,胜似同母。
  秦王虽然是虚惊一场,只是小伤,但金尊玉贵的天家子弟,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受到的打击当然不小,昭庆去探望过,估计也是后怕不已。
  此刻云风篁见了,也不免着意安慰几句。
  昭庆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似乎一时间还没从打击里缓过来。
  见这情形,云风篁柔声劝她下去休憩,起初女孩子不肯,多劝了几句,才有些踉跄的走了出去。
  只留下晋王在跟前,云风篁就没了耐心,瞥他一眼,淡淡说道:“你过来做什么?功课完成了不曾?”
  “母妃,只看您这样翻脸无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绚晴宫上下诸多皇嗣,只儿臣不是您亲生的。”晋王郁闷的说道,“甚至儿臣还是您情敌所出,不然您再没有这样刻薄儿臣的道理。”
  云风篁没好气道:“你少跟本宫来这一套……你大姐姐过来,是真心实意担心本宫,至于你,你敢说你只是纯粹过来看望本宫的?”
  “也算啊。”晋王理直气壮的说道,“大哥受伤,九哥失踪,儿臣身为皇子,友爱手足,孝顺母妃,这会儿能不出来点个卯?不然的话,传了出去,没得以为儿臣依仗是您唯一亲生骨肉的身份,藐视兄弟呢。”
  贵妃哼道:“你倒是考虑周到。”
  晋王撇了撇嘴,说道:“儿臣也不想这样操心,可母妃都说了,您跟前的皇子谁坐上那个位子会委屈了您?那儿臣也只能自己多想想了。”
  “你要是乖乖儿的,母妃对你如何,你心里没数?”云风篁不接受他的甩锅,嘿然说道,“你自己不学好,难不成还要母妃昧着良心偏袒你?”
  母子俩彼此对望,两双同样晶亮的眸子睁大片刻,到底晋王先认怂,转开视线,嘟囔道:“可您是儿臣的生身之母……”
  言外之意,您偏袒儿臣难道不是应该的?
  “你还是本宫十月怀胎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呢!”云风篁没好气的说道,“你听话不应该?”
  这小子的性格怎么就不能跟小七换一换?
  小七多乖啊!
  显然晋王也很遗憾:“那殷大人为七哥做的也不少啊,简直掏心掏肺,七哥还不是亲近您?”
  话说母妃跟殷衢认识多少年了,为什么就没有学到老殷家的优良家风,儿女心重?
  他也想要个时时刻刻处处想着他念着他护着他予取予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亲娘好吧!
  “你还好意思讲。”云风篁端起茶水抿了口,缓声道,“你也知道殷家为你七哥做了不少事情啊?但你七哥这样还是听母妃的,你呢?你比你七哥实在差太远了!”
  小崽子,你想要殷衢那样的长辈?
  你当为娘不想要吗?
  当年你外祖母可没有顺着为娘过,反而处处偏袒你六姨,既然如此,为娘干什么让你占这个便宜!
  母子俩再次互看一眼,眼底都是满满的嫌弃。
  末了晋王哼笑着搁下茶碗:“儿臣还是去看大哥吧。”
  这个亲娘真是太不可爱了,一点儿也不让着他!
  哪像兄弟姊妹,一个个态度友善说话好听,关键还好忽悠!
  他气哼哼的离去,云风篁也没理会,转而问身侧之人:“小七今儿个怎么没来?”
  二皇女跟九皇女这会儿没过来不奇怪,这两位皇女,一个不是她从小带大的,到她跟前时都懂事了;一个出生太晚,她压根分不出太多精力去照顾,名义上是她这嗣母养着,其实人家亲娘照顾的更多。
  论感情自然跟她不是那么亲热。
  当然了,云风篁的身份地位搁这儿,两个女儿虽然没有昭庆那样对她上心,却也不至于敢公然不敬。
  不过是比较生疏,不敢像昭庆这样,心里担心就直接过来,比较患得患失,得考虑这会儿过来合适不合适?会不会反而打扰了贵妃?等等之类。
  但七皇子显然不在其列。
  这孩子对云风篁的孺慕甚至在亲生的晋王之上。
  既然昭庆跟晋王都来了,七皇子怎么会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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