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为婚姻

  这般世代,普遍重男轻女。
  淳嘉偏袒云安母女,无非是因为她们是孝宗的亲生骨肉。
  而按照绝大部分人的看法,孝宗如果有外孙,那么外孙当然比外孙女重要。
  但在皇帝的立场上,加恩外甥女的成本,可比加恩外甥轻松多了。
  云安如果有儿子,金溪少不得要被分了帝宠去。
  可云安至今无子的话,这位唯一的郡主,自然是云安与淳嘉的心肝了,值得各种特别对待。
  想到此处,云风篁不免有些意动。
  但她心里还是有些狐疑,因为云安作为皇家长公主,虽然课业不像皇子那样被重视,也是自幼受着各种教诲长大,甚至淳嘉还客串过她们的老师的。决计不是无知妇孺,容易被方士之流教唆欺骗。
  所以,云安急着将金溪送进宫闱,还能说,是有玉山的例子在前。
  可先想将金溪送去韦纥做大阏氏,如今又看上了自己的侄子谢弗忘……当真是信了所谓金溪需要早早定亲才能保平安的话?
  云风篁所以就不急着答应下来,只说道:“而且妾身虽然是弗忘的血亲姑母,究竟已经出继云氏,弗忘的婚事,却还得他的叔父们来拿主意才是。”
  “不敢瞒贵妃。”云安闻言,脸色变幻不定,看了眼上头的太皇太后,见这皇祖母无动于衷,没有给自己帮腔的意思,苦笑了下,转头望向云风篁,恳切说道,“我平生就生了这两个女儿,玉山夭折,膝下就只金溪一个。她长年在宫中,我难得一见,心里岂能不怜惜,又怎么舍得她小小年纪许人?只是,我是真的怕了!”
  说到这儿,眼泪就下来了,“娘娘心志坚定,想必是不太能理解我们这样人的想法的,也难怪会有疑虑:但我就说一件,想必娘娘能够理解。当初先嫡母少年时候,也是不信鬼神的。可后来长年无所出,专门去善渊观拜了多年,捐献无数,这才有了明惠皇姐!就是我跟遂安,其实也是先嫡母带着我们的生母,去善渊观茹素多日,方才有的消息……您说,这样的例子摆在前面,我又怎么能够罔顾他们那些修行之人的说法?”
  “也许旁人是危言耸听,但,这关系到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么能够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再说了,令侄我这两日也有着打听,无论才貌还是品行都是极好的。”
  “便是没有命格这回事,金溪许给了他,也不算辱没了。”
  谢弗忘虽然是谢氏迫不得已才认回来的私生子,但既然名份定下,再加上性-子软弱归软弱,天赋却是实打实的,云风篁对这侄子,当然也是很喜欢的。
  此刻听云安说金溪许给谢弗忘不算辱没,心里倒是有几分得意。
  毕竟没人希望自己重视的晚辈被藐视。
  当然她嘴上还是要谦逊几句的:“金溪金枝玉叶,乃皇家血脉,弗忘的生母出身不堪,哪怕认祖归宗后,列在了妾身十嫂名下为嫡子,但说实话,谢氏的门楣就那么回事,匹配郡主,委实高攀了。”
  云安长公主抿了抿嘴,眉宇之间闪过一抹焦灼,但旋即强自按下,说道:“贵妃娘娘过于自谦了!金溪虽然侥幸生在我腹中,自小多灾多难,论起福泽,其实远不如谢弗忘。如娘娘所言,谢弗忘虽然出身不算高贵,且幼时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可这才几岁,不是就被谢氏认祖归宗,且得到娘娘的怜惜与照顾了吗?如此看来,这孩子却是个大有造化的。我也不瞒娘娘,我想将金溪许与他,就是看中了他这份福气。希望能够带挈金溪,往后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云风篁微微皱眉,毕竟,谢弗忘的福泽,其实是建立在整个谢氏的罹难的基础上的。
  但凡谢氏无事,不,但凡谢细叶膝下有任何一个儿子活下来,谢无争也好,谢细叶也罢,还有知情的江家,都不会专门将他找回来,还列在嫡母名下充当嫡子。
  当然了,她心里也清楚,这不能怪谢弗忘,只能说人各有命。
  当初她心心念念给几个嫡亲侄子谋划前途时,怎么想得到,最终享受这一切的,不是那些堂堂正正落地、由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们,而是忽然冒出来的谢弗忘呢?
  但撇开这份站在自己立场上的感情,公允来说,云安长公主的想法却也没错。
  谢弗忘的经历,绝对算得上是福泽深厚了。
  试问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够像他这样,从一个不被父族接纳与承认,也不被生母疼爱的私生子,突兀成为父族承重孙不说,由于诸多平辈兄弟的夭折,云风篁与谢无争所有一切的资源,将来竟只有一个谢狸跟他分!
  而谢狸论出身的话,其实比谢弗忘更正统。
  毕竟人家虽然是庶子,可生母也是规规矩矩抬进门当妾,族谱有着记载的。
  但因为谢弗忘现在列在谢氏十少夫人名下,生父谢细叶,又是四房的嫡长子,谢弗忘子以父贵,却比谢狸地位更高。
  再加上他天赋好,没意外的话,云风篁这个姑姑,以及谢无争这个注定不能有亲生骨肉的叔父,将来会全力以赴的栽培、扶持他!
  这是什么待遇?
  如果谢氏没出事,谢氏四房真正的承重孙、谢细叶的嫡长子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优待!
  因为他还有好几个同母弟弟,还有诸多嫡出堂弟,都会分润长辈的关心与爱护。
  总而言之,谢弗忘这种躺赢的气运,实属罕见。
  哪怕长公主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再考虑云安说的,庶人纪晟都为求子跟善渊观烧香茹素过,在这样的嫡母手底下长大,云安相信鬼神相信命格之说,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云风篁想了想,毕竟谢弗忘如今是谢氏下一代最受重视的孩子,婚姻大事,自然不能掉以轻心,于是到底没给准话,只推说兹事体大,需要谢无争跟谢细雨合议,如此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也就告退了。
  自始至终,太皇太后除了帮忙将云风篁唤过来外,却丝毫没有帮孙女儿的意思。
  见贵妃要走,也不阻拦,只淡淡说道:“小儿女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哀家往后就不掺合了。”
  云风篁见状心里不免有些疑虑,毕竟太皇太后虽然最偏爱嫡孙女明惠,云安遂安好歹也是亲孙女不是?何以这般不待见?
  还是说,太皇太后其实是不满意这门亲事的,只是却不过云安请求,这才唤了贵妃前来,所以才不吱声?
  她带着满腹疑虑回到浣花殿,稍作思索,就命人去绵福宫偏殿:“替本宫同两位太嫔以及太嫔跟前的老人们打听一下,庶人纪晟当初是否笃定鬼神之说?”
  红萼领命而去,半晌回来复命,说道:“两位太嫔还有诸年长宫人都说,庶人纪晟少年时候是不信的,偶尔随太皇太后前往善渊观,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后来许是因着一直无所出,倒是逐渐软化了态度。后来生下明惠殿下,更是虔诚礼道,时不时的拿出私房,捐献道观。”
  又说道,“两位太嫔还说,娘娘年轻气盛,但有些事情,的确是除却求神之外,别无他法。”
  旁边陈兢则道:“娘娘同两位太嫔问这个?奴婢记得,两位太嫔那边,长年有着香火供应,都在偏殿里辟了屋子,供奉道尊。”
  “……”云风篁沉吟了会儿,说道,“这么着,云安殿下笃定命理,倒是有些合情合理了。”
  就遣退了闲人,只留心腹,三言两语讲了云安想将金溪婚配谢弗忘的事情,“本宫担心其中有什么内情,没得坑了弗忘。”
  “娘娘,其实这种事情,能怎么坑害咱们弗忘公子呢?”清人听着,忍不住说道,“就算金溪郡主有什么身体上的隐疾,难不成,她自己没福过门,弗忘公子还要效仿驸马,给她一直守着吗?就算过门之后不太好,该请太医请太医,弗忘公子是男儿,总不能见天不当差的守着她罢?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若是太医治不好……有娘娘跟驸马在,公子续弦难道还能委屈了去?哪怕按照默契,续弦须比元配地位略低,但娘娘请想,郡主的身份地位,往后顶多妨碍公子尚主罢了。”
  “若是郡主能够为弗忘公子生下一子半女,陛下还能不多加照拂?”
  讲到这儿,清人倒是心念一动,若有所思道,“算起来弗忘公子跟咱们昭庆公主殿下年岁仿佛……”
  “本宫是不会将昭庆许给弗忘的。”云风篁打断她的话,微微摇头。
  以她如今的地位权势,要给谢弗忘谋取一个当皇家驸马的机会其实不难,但,从利益角度考虑的话,让谢弗忘尚主,还不如让他娶了金溪呢!
  毕竟淳嘉膝下皇嗣众多,他自己都记不过来,遑论将来加恩所有驸马?
  昭庆倒是皇帝宠爱的女儿,论到情分,肯定在金溪这个外甥女之上。
  问题是,云风篁是决计不肯将昭庆许给谢弗忘的,这不仅仅是因为昭庆性-子娇纵,做她的驸马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云风篁舍不得委屈了谢细叶唯一在世的男嗣,也是因为,这个美貌又得宠的嗣女,是她手里一张很重要的牌,将来务必要许给能够在晋王夺储上头说得上话、有着足够分量的人家,怎么能砸在谢弗忘身上浪费了?
  至于其他皇女,淳嘉基本上没有特别喜欢重视的。
  而且往后只怕也不太可能关注这些女儿们。
  毕竟随着皇嗣们年岁渐渐长大,储君之争很快就会拉开序幕。
  到时候皇帝考察诸皇子、研究谁更适合入主东宫都来不及,还有功夫去关注没有承位可能的女儿?
  就好像云风篁对秦王昭庆这些孩子都是疼爱有加,对晋王却敢想打就打一样,皇女们都是淳嘉的亲女儿,他怎么忽略她们,也是“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完全不需要担心因此受到指责。
  倒是金溪郡主,无论皇帝心里对她是否有着真心实意的情分,各种好处都不能忽略了她,也不能忽略了她往后的夫家。
  这么看来,清人说得也有道理。
  如果金溪是男子,谢弗忘是女孩子,倒还需要防着云安隐瞒什么缺陷骗婚,但金溪才是女孩子,谢弗忘作为男儿,妻子只需要出身高贵、简在帝心就成了。
  其他什么身体不好啊、性-子古怪啊之类,都不是什么大事。
  哪怕跟遂安一样不能生育,都不是个事儿。
  云风篁想到此处,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应了此事罢。”
  又吩咐,“若此事定下来,往后引着弗忘多关心些金溪,至少在陛下跟前,总要做足了姿态。”
  本来这事儿她是要跟谢无争谢细雨说一下的,但这俩兄弟为了不教人说他们贪图帝京繁华、罔顾先人恩情,进宫的次日就收拾行囊,踏上了归程,如今算着是在路上了。
  云风篁寻思着此事他们必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倒也犯不着急急忙忙追上去,就打算下次写家信的时候提一嘴便是。
  于是次日就给云安那边送了消息,表示愿意代侄子允诺婚姻。
  云安大喜,亲自进宫来跟贵妃见面,双方地位都不低,且是云安主动提出来的,自然不会斤斤计较,于是很顺利的谈成了这门婚事。
  由于二者年纪都还小,如今只能约定婚姻,等金溪郡主及笄之后,再行婚礼。
  云风篁代表谢弗忘,拿出一支鎏金烧蓝镶玛瑙宝相花珍珠流苏步摇作为信物,云安长公主则还以一块翡翠镂雕缠枝葫芦蝙蝠子孙万代纹佩,再写下婚书,这事儿就敲定了。
  之后,云安又提出一个请求:“可否即刻公布此事?”
  “自然可以,只是……孩子们左右还小,再等些日子不好吗?”云风篁颇为诧异,因为前不久,云安公然请求将金溪许给韦纥新可汗的事情,一度闹得沸沸扬扬。
  这会儿立马又宣布金溪定给了谢弗忘……
  云风篁这边倒没什么,外头却要怎么说长公主跟金溪郡主呢?
  云安尴尬道:“这不,因为之前我犯糊涂的事儿,外头如今都……嗯,反正没什么好话。我想着,若是公布了,往后也少些人议论。”
  生怕云风篁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进一步暗示,“毕竟大家都知道贵妃娘娘贤良淑德,您的侄子,任凭谁也没法子说嘴的。”
  哦懂了,很多人不怕云安,很敢在背后嚼云安的舌根,但……
  未必不怕云风篁。
  毕竟是未来的亲家,云风篁自然不会介意云安母女借势,遂点头:“殿下不介意的话,本宫当然也乐见大家知道弗忘得聘金枝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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