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淡
云风篁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团扇,轻声说道:“娘娘这话说的,妾身早两日不是已经给过您准话了?只要妾身那侄女儿走的顺,其他的事儿,妾身哪里敢多事?毕竟这六宫,归根到底还是娘娘做主,不是么?”
“……你还记得就好。”皇后点一点头,脸色却不见好转,侧头唤了一名近侍躬身,叮嘱几句,目送那近侍匆匆离开,这才朝后靠坐了点儿,微微眯眼,看着又一名采女战战兢兢的入内。
不知道是不是被高氏出岔子乱了本来就不算安定的心神,接下来好几个采女都表现不佳。
朝臣们感受到暗流汹涌的气氛,越发正襟危坐,不敢造次。
这种表现,又加剧了采女们的紧张,整个宴饮的欢庆程度,可以说是急转直下。
直到姜采女的出场。
起初这女孩子走进来时,无论帝后贵妃还是上首的太皇太后,都没当回事。
毕竟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层层选拔之后-进入秀茁宫的采女,姿容都有着相当的保证。
且又年轻,十来岁的女孩子,一个赛一个水灵。
众人看了这半晌,新来的除非是伊杏恩那样的绝色,不然都很难再提起多少兴趣。
然而梳着灵蛇髻、着豆绿衫子樱草黄留仙裙的少女莲步姗姗入内之际,好些侍者纷纷躬身,提醒自家主子:“这便是那姜氏。”
云风篁微微挑眉,思索着底下人之前打听到的消息,这采女闺名明淡,年十六,比她当年入宫时要长一岁。
此刻望过去,正二八年华的少女身量颀长,远山眉,双凤眼,肌肤细腻如上好的甜白瓷,皎洁里透着少年女子特有的光辉,眸子似点漆,极为灵动,看着就是极聪慧的样子。
她挑的才艺也是少见,乃是弹奏箜篌。
这是前朝时候一度风行的乐器,有过许多珠玑篇章流传下来。
然而在国朝却颇受排斥,这是因为前朝好几位昏君的轶事与之有染,本朝当然引以为鉴。
再加上定鼎的太祖等先帝并不是很喜欢箜篌,于是也就自然而然的衰落了。
国朝迄今的宴饮上,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选择箜篌。
平心而论,姜明淡的水准只是寻常。
就是那种临阵磨枪出来的寻常。
但她确实沉得住气,之前的采女,虽然有冯萦珠玉在前,又有皇后带头施压,以至于心慌意乱之下发挥失常……可皇后并没有说特别针对谁,她针对的是所有采女。
而姜明淡,才进门就吸引了差不多所有人的注意。
这会儿四面八方的视线聚集过来,压力比起其他同伴,可想而知!
这女孩子却撑住了,像是压根没察觉到一样,全神贯注的演奏着,技艺不算好,然而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的举止,连太皇太后也懒洋洋的道了句:“这孩子资质很好。”
淳嘉下意识的去看云风篁,见她注目姜明淡身上,一眨不眨,面上则是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来喜怒。
鉴于之前对贵妃与姜明淡关系的认知,皇帝觉得,贵妃约莫是又被这姜氏挑起了初入宫闱时的回忆。
他也下意识的想到了当初云风篁强行给他跳凌波的那一幕,嘴角微勾。
皇后不明所以,见太皇太后说了这话之后,淳嘉虽然没说什么,但神色愉悦,料想对姜明淡印象不会坏,心头倒是有些高兴。
只要贵妃失了宠,那她不说从此都没有忧愁了,至少这两年是肯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之前不是说她要献舞么?”云风篁看着姜明淡,恍惚间就想起来自己当年跪在袁楝娘跟前的景象,这种预兆实在不好,她拈着酒盏片刻,才低声问清人,“怎么又弹上箜篌了?”
“回娘娘的话,婢子让人去查了。”清人有点儿紧张,低声说道,“之前的确说的是献舞。可能是看黄氏献舞在前,且表现不差,故此临时改的?”
黄氏跳的确实不错,就姜明淡的出身,拼不过这位名为寒门良家子,实际上生活既优渥,见识也不是姜氏这种人家能够比的同伴,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但云风篁认为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姜氏之后应该也没几个人了吧?今儿个你看到没有?除了之前的黄氏,如今的姜氏,这些采女,今日没有不紧张的。皇后安排这么一出,甚至还提前打发了冯氏上场,应该就是为了突出这两位。但她早先许诺封妃的是三位,刚刚也没有反悔的意思。你道回头里里外外的人怎么想?他们定然觉得,黄氏、姜氏封妃是应有之义,唯独如男,纯靠本宫扶持,名不副实!”
清人一怔,脸色就严肃起来:“娘娘,这……?”
“先叫人去传扬一番谣言,就说刚刚的高氏之所以未能出场,乃是黄氏所为。”云风篁把玩着酒盏,淡声说道,“还有,姜氏看似出身清白,其实却与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早先秀茁宫的风波,不过是顾氏专门指点,蓄意捧她上位!不然,她那样的出身,到了御前,走一步都艰难,哪里来的胆子,这样落落大方?而且,寻常秀才家里,如何养得出来她那样的魄力?让她跟黄氏,都以为是对方在给自己挖坑,总而言之,让她们互相斗起来,莫要叫如男太被议论。”
旁边红萼连忙悄没声息的退下去吩咐了,清人则低声提醒:“娘娘,侄小姐还在太皇太后跟前,这……咱们可没跟太皇太后约定什么啊?”
“太皇太后那边,回头本宫亲自去请个安,问问她老人家到底想做什么?”云风篁皱眉道,“但今儿个看下来,谢氏江氏也没什么出色的女孩子了,之前允了如男,除非她辜负本宫,不然就还是她罢。”
她在心里不禁暗叹口气,人才难得。
不仅仅是前朝,后宫亦然如此。
实话实说,云风篁对谢如男的资质也不是很满意。
但谢氏遭受重创,江氏到底只是外家,如今拿出来的女孩子,挑来挑去也就这么回事了。
作为后宫如今公认的巨头之一,皇后没许这一批新人直接封妃也还罢了,既然许诺了,那么云风篁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人争取一个,不管这个自己人,是否担当得起妃子的职责。不然她宠妃的面子朝哪搁?
姜明淡出入都没什么特殊的,扣除满殿窃窃私语之外,就好像是个寻常的采女一样。
只是她下去之后,众人都没什么心思再看后头的才艺了……后头也没几个像样的,甚至有一位采女献唱之际,由于太过紧张,嗓音里竟然带出了几分呜咽。
以至于太皇太后跟帝后都皱了眉头。
毕竟这般佳节,此举也未免太不吉利了。
云风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上眼药的机会,当时就不轻不重的说皇后:“知道娘娘心善,想趁今儿个人多,给这些采女们一个露脸的机会。可是娘娘约莫自己出身高门,矜贵惯了,却不知道我等小门小户的女子,向来养在深闺人未识,都没见过什么像样的场面。这会儿,可不是吓着了?若是寻常时候,吓着了也没什么,毕竟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陛下还是娘娘,都是极宽厚的。可正经好日子里,瞧这些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儿,没得扫了席中兴致!”
“……”顾箴暗暗咬牙,心说你刚刚看戏可是看得兴致勃勃,怎么就不作声了?这会儿倒是会给本宫落井下石!
偏皇帝偏帮贵妃,也说了一句:“往后这种事情,还是莫要拿到宫宴上来了。”
皇后只得忍气吞声,垂眸请罪:“是妾身考虑不周,只想着诸采女苦练多日,又赶着金秋佳节,正好热闹一番。”
“朕知道。”淳嘉很明白皇后的小心思,他其实也不是很在意,毕竟这些采女在他心目中无足轻重,皇后就算不是他喜欢的,好歹是正宫,哪里是几个还没正式受册的妃嫔能够比的?
只是想着贵妃这些日子似乎都还郁郁寡欢,就忍不住给云风篁拉个偏架,淡声说道,“下次注意就好。”
“……妾身记下了。”顾箴深呼吸,转开头去不看皇帝也不看贵妃。
总之这次宴饮就这么结束了。
中间好些臣子颇为紧张,担心席上就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风波来。
但是场面上太太平平的结束了呢,他们又似乎有些遗憾。
“许是前两年这般节宴就没有哪次是风平浪静了,以至于难得一次没出事儿,咱们都不习惯了。”诸臣私下这般打趣,虽然知道今日未必没出事,只不过被弹压住了没闹到场面上,但对于他们这些外臣来说,只要没在节宴上闹起来,那跟他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而在后宫,此事却才刚刚开始。
宴散之后帝后亲自奉太皇太后回去庆慈宫,淳嘉在这种小事上一向不吝啬展现出自己的孝顺体贴,没有相当的理由,是绝对不会放弃做孝顺孙子的机会的。
云风篁所以趁机唤了谢如男一起到浣花殿上说话;“你以前同太皇太后那边有过什么联络?为何太皇太后今日会唤你到跟前?”
谢如男闻言分明的一怔,脱口而出:“难道太皇太后对侄女儿另眼看待,不是受了娘娘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