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结怨

  “这么看着圣母皇太后对陛下其实也不见得多么怜惜。”云风篁思忖了会儿,又跟清人说道,“不然陛下蛰伏那些年,圣母皇太后岂能只字不提?”
  清人有点儿不敢相信,说道:“应该不至于罢。可能是觉得当时纪氏势大,就算拿出来了,也无济于事。”
  云风篁道:“若是当时拿出来,你觉得陛下这会儿会对圣母皇太后的处境无动于衷?本宫在陛下跟前说话,多少还是有点儿分量的。然而你看本宫诋毁翼国公多少次了,陛下什么时候听过?甚至就连翼国公夫人,陛下是不喜欢她,但也没有说明着让翼国公拿她怎么样的。不就是念着翼国公当初襄助他的那点儿情分?不然呢?就云钊那迂直的为人,欧阳燕然稍微动动脑子,就能坑死他!”
  又说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圣母皇太后,毕竟陛下这些年来对她实在不亲近,她出身又寒微,还不被慈母皇太后待见,寻思着留点儿底牌自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没再讨论天家母子之间的真心实意程度,只沉吟道,“圣母皇太后手里这些人,谈不上太好,非但官位不高,而且不是后继无人,就是子嗣平庸……心气儿估计也不怎么样,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她……”
  毕竟曲太后一向低调,老太妃留下来的人手,当初只是为了让她制衡还是扶阳王太妃的袁太后的,压根没考虑过朝廷这个层次的勾心斗角。云风篁主要看中的,还是纪氏覆灭后,投靠曲太后的那部分官吏。
  但想也知道,那种时候会选择不起眼的圣母皇太后,基本上都是没什么野心的。
  毕竟曲太后就算是天子生母,论位份论情分,袁太后在一日,她都基本上出不了头。
  甚至这位圣母皇太后想维持住自己在亲儿子心目中的地位,首先就要表现得不争不抢。
  否则她跟天子之间本来就不算深厚的情分,只会越发的不堪一击。
  淳嘉可不是那种愚忠愚孝的主儿,他连一手养大他、情同亲生的袁太后,都能够在大局面前按后,遑论只是生了他,压根没怎么相处过的曲太后?
  “总比没有好。”清人知道云风篁不是很满意,但这也没办法,如今谢氏几近覆灭不说,残存的子弟还要守孝,也真的没资格挑挑拣拣。
  遂安慰道,“再说了,早先他们求告无门,不得不投靠圣母皇太后门下,这人往高处走,就算有着自知之明,又怎么可能一点儿心气都没有呢?如今换做娘娘来给他们做主,他们断没有说不上进的道理。”
  云风篁道:“哪里这么简单。人家当初选慈母皇太后没选本宫,就是不想冒险,可跟着本宫,怎么可能不冒险?”
  她吐了口气,凝神片刻,就问,“北面的事情……前朝有消息么?”
  会州这次吃了一个大亏,对于淳嘉来说,不仅仅是吃亏,更是宛如一记重重的耳光掴在了他脸上。
  如果早几年的时候发生这样的变故,还能甩锅其他人,比如说纪氏擅权啊,摄政王野心勃勃牵扯了天子精力啊之类。但如今皇帝真正一言九鼎,庙堂上下,哪怕是重臣也不敢说藐视天子了。这种情况下,国朝发生的大事,那当然全部都是天子负责。
  淳嘉自从亲政以来,打的都是明君之姿的人设。
  于朝野上下树立起他勤政爱民、明察秋毫且年富力强的形象。
  结果呢?
  先帝孝宗算是公认的平庸且无能,一辈子都没能弹压住外家不说,甚至自己还因此郁郁而终……说实话,这样的经历,大家同情归同情,多少也觉得他实在有点儿无能,毫无其父神宗的风采。
  但孝宗时候,跟韦纥发生的冲突,是国朝赢了的!
  别管国朝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也别管这是不是神宗余泽,更别管这事情孝宗从头到尾都没能插上话,纯粹是跟着神宗出来的邺国公全权主持的,反正孝宗在位,胜了邻国,这荣誉就首先归他。
  如今淳嘉倒好,摆着一副不知道比孝宗强多少的姿态,会州被烧杀抢掠得一塌糊涂,连宠妃娘家都没了,要是没点儿强硬的回击,上上下下该多失望?
  故此云风篁并不担心皇帝会不向草原动刀兵,本来淳嘉对韦纥也没存着多少好意,再加上这次的事情大大伤了他的颜面,她肯忍,淳嘉都不肯忍。
  果然清人闻言就说道:“那天陛下闻讯之后就十分震怒,群臣也是群情激奋,都说务必要为会州军民报仇雪恨……这两日,武将们都在请战。”
  “他们倒是想的好事儿。”云风篁语带嘲讽的说道,“无非是看韦纥究竟内乱到现在没几年,就算细珐跟诃勒摈弃前嫌合兵一处,到底有着龃龉,觉得这一仗好打,是现成捡功劳……只是昭武伯跟靖宁侯都在北面,他们自己不在乎这份资历,膝下子嗣难道也不在乎吗?”
  这天傍晚的时候,淳嘉过来看她,她就直接提了这事儿。
  果然皇帝委婉表示,打算以靖宁侯为主帅,讨伐韦纥。而昭武伯,则留驻盐州,算是为靖宁侯坐镇后方,使得其能定定心心的出兵塞上。
  云风篁先是梨花带雨的谢了皇帝的恩典,尽管她明白这事儿没有谢氏的恩怨皇帝也会这么做,但还是替谢氏道了谢,说是多谢淳嘉为谢氏报仇雪恨云云,末了就提出来,想让谢无争谢细雨一起上阵:“本来他们俩如今都在热孝之中,合该专心守孝,不问他事的。可是世人咸知,谢氏覆没于韦纥。如今国朝征讨仇雠,谢氏子弟,焉能无动于衷,坐看旁人家子弟,阵前厮杀?”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再加上她一副皇帝不答应随时随地因为接受不了晕厥过去的样子,淳嘉犹豫了会儿还是同意了。
  “妾身多谢陛下!”云风篁闻言眼泪就下来了,恨声说道,“妾身只恨自己身为女流,不好进入军中!不然,妾身真想与诸兄弟一起上阵杀敌,为族人报仇雪恨!”
  皇帝心道,你要是当真亲自上阵,朕哪里还有心思处置政务?
  实际上他刚刚的犹豫,倒不是怀疑贵妃想让兄弟捞取军功,而是考虑到谢氏原本人丁兴旺,战死些个子弟倒没有什么。
  可如今偌大谢氏风流云散,就那么几个人了。
  跟云风篁关系最密切的,无非也就是谢无争、谢细雨。
  从道义上来讲,他们亲自为父母家人报仇是应有之义。可是阵前刀剑无眼,万一他们也有个好歹,到时候,他怎么给贵妃交代?贵妃又怎么接受得了?
  皇帝所以短暂的考虑了一下,认为一口回绝的话,未免太过伤了贵妃的心。实在不行到时候叮嘱一下主帅,将谢氏兄弟全部安排在后勤,不需要亲冒箭矢就好。
  至于说倘若谢氏兄弟不肯听,坚持要亲自手刃仇人……这好办,他心疼的主要是贵妃,左右贵妃不会去上阵。
  让主帅派人将谢无争等人一起捆了,什么时候战事落幕,再给他们松绑就是。
  回头他们要是告状,那就意思意思的责罚主帅几句给贵妃看,反正不关他这个皇帝的事儿。
  全然不知云风篁看他允诺倒是松口气,寻思着自家兄弟错过那许多,到底不必错过此番立功的机会了。
  但是皇帝点了头,却还有一个问题摆在她跟前,那就是即使这次是靖宁侯带头,靖宁侯与她、与谢氏都没什么恩怨,却也架不住靖宁侯统帅的士卒,都是昭武伯训练出来的。毕竟这会儿不可能从南面调动大军是吧?
  那么这些士卒里,但凡有人得了昭武伯叮嘱,谁知道会不会对谢无争他们赶尽杀绝?
  到时候人在阵上凉了,回来什么都推给韦纥,她还能亲自到场去查个水落石出不成?
  最安全的当然是让谢无争他们老老实实的在会州守孝,别掺合那许多。然而这么做的话,安全倒是安全了,可是仕途怎么办?
  错过了这一次,往后哪里来那么多立功的机会!
  “本宫刚刚同陛下请求,让驸马他们亲自上阵杀敌,为谢氏报仇雪恨。”因着她才丧父,正是孝期,虽然宫禁之中,不方便披麻戴孝,但总归还是换上了素服,且九个月之内,都不打算留宿淳嘉。皇帝也不欲外人议论贵妃此时此刻还不忘记博取帝宠,十分配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看着暮色降临,也就去隔壁怡嘉宫了。
  云风篁则唤了陈兢到跟前,低声交代道,“你回头将这消息送去会州,告知驸马等人。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跟驸马说一声,此番出征虽然极可能是靖宁侯主持,昭武伯留守后方,但……士卒既然都是昭武伯麾下,其他的事情,得他自己多操心才是。实在不行,有时候众人都知道的事情,反而会令人投鼠忌器。”
  这话她只让转达给谢无争,没让跟谢细雨说,是因为她觉得谢细雨未必能够领会。
  果然谢无争接到消息之后只稍微考虑了下,转头就跟顾芳树的嫡次子顾纶因着意外跟误会,当众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顾纶在顾氏并不起眼,确切来说,顾氏后继无人不是一句虚话,就昭武伯的身份地位,他底下的顾氏子弟,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在年轻一代里扬名立万、领袖群伦的,可见天赋之欠缺。
  但他在顾氏内部还是比较受重视的,与之前搞事情的顾隶关系尤其不错。这会儿之所以会在会州,也是因为顾芳树为了劝说顾隶,特意带上他去打感情牌。结果这一家子的谈判还没出结果,会州先出事儿了。顾纶于是就被留在会州,协助会州上下善后。
  如此发生了冲突,本来在盐州的顾芳树知道后,自然不敢怠慢,不惜亲自赶去会州,向谢无争兄弟解释。
  只是谢无争牢记云风篁的叮嘱,哪里肯听他解释?摆出一副因为家里惨遭灭门所以性情大变心胸暂时偏激的样子,甚至三言两语将顾芳树气得拂袖而出!
  于是谢氏跟顾氏交恶的消息,迅速传开。
  这消息皇城司不敢怠慢,忙不迭的用最快速度禀告到御前。
  淳嘉听说之后,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无奈良久,最终还是叹口气:“去给贵妃说一声罢,事情的起因的确是顾纶没做好,但昭武伯应该是真心实意不想跟谢氏起冲突的。”
  不过皇帝说是这么说,却觉得贵妃未必听得进去。
  因为之前云风篁可是就怀疑顾氏在针对谢氏下毒手了,何况如今谢无争他们率先不肯化干戈为玉帛,照贵妃对娘家的照顾,断没有说不向着自己兄弟,而是向着外人的。
  果然云风篁闻讯,首先是放声大哭,边哭边诉说着谢氏的命苦,以及自己跟谢无争等人的命途多舛、孤独无依;之后就是拉着淳嘉要他处置顾纶,给自己兄弟一个交代,至于说昭武伯那边为了息事宁人,已经处置过顾纶了?贵妃不肯认,说人家嫡亲父子,都是做样子的!不能算!
  接下来就是折腾淳嘉了,幽幽怨怨的说皇帝不喜欢她了,偏袒顾氏了之类。
  皇帝政务繁忙,被逼急了也有些恼火。
  这种时候,云风篁又是态度一变,自怨自艾说她出身寒微本来就配不上伺候天子,可能就是因为她破格得到了皇帝的厚爱,以至于冥冥之中需要付出偌大代价,自己付不起,故而连累了血亲罢。
  淳嘉闻言就又不忍心了,反过来认为是自己太没耐心。
  毕竟贵妃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本来就是个跋扈飞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这会儿难缠些、多想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沉浸在对贵妃的怜惜之中无法自拔,皇后等人旁观者清,都觉得有点儿无语。
  顾箴私下里就叹着气跟左右说:“本宫算是看明白了,陛下他啊就喜欢这种不安分的!只不过当初的安妃只会纯粹的闹腾,到底不如贵妃会拿捏分寸!”
  她因为早就不指望帝宠,私下里酸一酸也就算了。场面上还要为顾纶跟谢无争的事儿,给贵妃送这送那的表歉意。
  云风篁是一点儿不客气,给什么都拿了,末了才轻描淡写说那都是前朝之事,不关后宫,她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
  皇后知道她只是嘴上这么讲,心里八成还是记恨了,但也没办法。
  结果这时候,就听到一个事情,道是贵妃劝说淳嘉接回慈母皇太后。
  皇后顿时就有点儿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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