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不悟
偷听的云风篁,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淳嘉这一手釜底抽薪,不可谓不狠辣。
谢无争若是稍微有着迟疑,淳嘉就能判定他所谓的情深义重都是装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假装情圣以博取仕途顺利。
如果谢无争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那么皇帝也没什么损失。
还能白捡一个明察秋毫、给嗣妹挑了个好驸马的评价。
总之这问题问出来,为难的只有谢无争,对于皇帝来说,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不吃亏。
眼下也只有自己……
只是云风篁堪堪起身,还没来得及入内搅局,已经听到谢无争极沉稳又极坚定的回答:“臣愿意!”
混账!!!
云风篁眼中怒色一闪而过,捏紧了拳,几步走过去推开门,与此同时,淳嘉也有些意外,缓声道:“你可要想好了!”
“臣早就想好……”谢无争的话没说完,就被跨进来的云风篁打断:“你想好个什么?给本宫闭嘴!”
继而转向丹墀上,“陛下,妾身的兄长约莫是为了长公主殿下的事情伤心糊涂了,还请陛下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谢无争皱眉,说道:“娘娘,臣是真心真意……”
“你给本宫住口吧你!”云风篁险些要被他气死,沉着脸喝道,“你跟殿下才多大?来日方长,以后如何都不好说,这会儿就许下这样的重誓,岂不是陷长公主殿下于不义?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家仗势欺人哪!这对长公主殿下,难道是什么好事?如今帝京上下,关于遂安长公主府的议论还不够多的么?这眼接骨上你添个什么乱?你就不能安静点,别再给陛下、给宫里添麻烦?!有那么许多空闲,你陪殿下也好,跟诸位长者请示进学也罢,你做什么不好,在这里胡搅蛮缠?!”
她这会儿的又急又气,既是真的怕谢无争一个冲动前功尽弃,也是做给淳嘉看的:你看到了吧?这事儿根本不是我指使的,纯粹就是我兄弟犯了混。
如此,不管淳嘉会不会真的让谢无争致仕以携遂安去封地,总不能继续怀疑云风篁有着什么谋划打算。
而且多少觉得谢无争虽然聪慧机敏可栽培,到底还是少年意气,显得稚嫩,不必防备。
本来谢无争如果愿意配合,此刻被贵妃妹妹呵斥得“头也不敢抬”,云风篁骂完了他,再跟淳嘉纠缠撒娇的走一波,这事儿不了了之,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他偏偏就不领情,任凭云风篁劈头盖脸的一顿之后,愣是坚持说道:“娘娘,臣知道娘娘对臣的爱护之心,但请娘娘莫要误会,臣对殿下一见钟情,一早发誓不会再有二心。再者,陛下所言极是,如今帝京上下,物议汹汹,殿下心思细腻,长居于此,实在不适合。合该由臣陪着,离开帝京,方能舒缓心情的。这是臣考虑不周,万幸陛下提点。”
看谢无争一脸真诚的给淳嘉道谢,仿佛致仕陪长公主远离帝京是一件多么求之不得的事情,云风篁简直怀疑江氏过来跟自己商议的那一幕是幻觉。
我们老谢家难道真的要出一位情圣了???
云风篁定了定神,冷然说道:“你倒是一厢情愿这么做,可曾问过遂安长公主殿下么?!”
考虑到遂安估计还真不想在帝京待下去,至少暂时的确有着避风头的考虑,她冷笑一声继续道,“莫忘记太皇太后与沈太嫔还在宫中,遂安长公主殿下自小在这两位跟前长大,如今下降不过堪堪一年,你就让她远离生母以及嫡亲祖母,于心何忍?!”
就不相信遂安自己好意思讲她不在乎跟嫡亲祖母还有生母分别。
谢无争说道:“太皇太后有陛下奉养,有皇后娘娘与诸位娘娘孝敬,沈太嫔亦然,这两位都是遂安长公主殿下的长辈,自来最是疼爱长公主殿下的,如今这眼接骨上,臣相信她们也愿意让殿下避开帝京的风头。”
这混账王八蛋!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拆台这么利索?!
云风篁暗暗咬牙,目光与谢无争触碰,见他眼中尽是坚硬,心念电转,转而对淳嘉哭诉道:“陛下,本来二十一哥对殿下这样情深义重,妾身怎么也不该继续阻拦下去的!可是陛下容禀,妾身那大伯父大伯母自来对二十一哥寄予厚望,还有祖父祖母也是一早盼着二十一哥早生贵子!如今殿下的事情,已经够家里难过了,如果二十一哥还要这样,那……那妾身跟母亲,却如何同大伯父大伯母还有祖父祖母交代?”
谢无争铁了心要扮深情,他自己不改主意,云风篁再怎么搭梯子他都不肯下来。
就算说服了淳嘉将人拦回去,也拦不住他在外面宣扬,以及事实上的当情圣……那这还能怎么着?
云风篁又不是当真反对这事儿,无非是怕他将来熬不住人设崩塌,反噬自己以及谢氏罢了,这会儿寻思着态度也表的差不多了,却也该给这堂哥助攻了。
所以就摆出被谢无争气得不行的样子,伸手按着胸口,颤巍巍道:“不敢瞒陛下,妾身那母亲才到帝京,头次进宫来团聚,就跟妾身说,家里大伯母催着想抱嫡孙,被妾身母亲堵回去了,就是怕给殿下添心事!这会儿消息还没传过去,大伯母尚且不知情,如果知道了,少不得怪妾身还有母亲,没照顾好二十一哥还有殿下!如果二十一哥再……妾身母女真的跟家里说不清楚了!”
说着又转过头来质问谢无争,“二十一哥对殿下倒是一往情深,却能不能多少为家里、为本宫、为你那四婶想一想?!”
“……回头家里问起来,臣自行答复,决计不会波及娘娘还有四婶。”谢无争闻言有些黯然,但立刻说道,“这是臣自己的想法,原本也怨不得旁人。”
淳嘉冷眼旁观到此刻,才温言劝云风篁:“驸马心意已决,你这嫡亲堂妹都劝不住,朕又能说什么呢?罢了,你且回去,朕再与驸马说几句罢。”
他哄了贵妃几句,派人将之送回后宫,确认不会再隔墙有耳了,方睨住了谢无争,淡淡说道,“谢氏在贵妃之后,倒是又有人才,看来气运昌盛得紧。”
谢无争低着头,谨慎道:“不敢当陛下称赞,臣只是一个无能之辈罢了。”
“朕不管你刚刚的脱口而出,是早就想好了的应对,还是真心话。”淳嘉摆了摆手,平静的说道,“总而言之,朕也好,贵妃也罢,刚刚都给足了你下台的机会,既然你始终没要,坚持要对遂安忠贞不二,那就算贵妃反对,朕也可以成全你。”
谢无争立刻磕了个头:“臣谢陛下恩典。”
“回去之后就上致仕折子罢。”淳嘉淡淡说道,“朕会给你一番礼遇,但你往后就不要出仕了,专心陪着遂安。往后若是谢氏其他子弟有着什么不法的行为,朕会看你面子优容他们,只是若是太过分,也别怪朕心狠。”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致仕陪伴殿下原本就是臣的心愿。”谢无争却道,“不敢为此再求其他,若是谢氏子弟有人行为不端,请陛下按着规矩法办。就算娘娘心软,也请陛下莫要理会。娘娘其实很讲道理,只是血脉相系,偶尔也会一时冲动,却请陛下原宥。”
淳嘉闻言,看他的目光也不禁带了淡淡的赞赏。
虽然知道这人如今极可能是在装模作样,但能够装到这种程度也是本事。
他笑了笑,说道:“你懂事就好,朕素来喜欢懂事的人。”
语罢不再多言,直接命人召回云安仨人,同他们道,“朕方才反复问过谢驸马的意思了,贵妃也前来劝慰过,但驸马痴心不改,朕与贵妃,又怎么忍心做那等棒打鸳鸯之事?”
闻言云安夫妇脸色都有点儿复杂,是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复杂。
毕竟这件事情,对于遂安来说是极好,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光荣安慰的,但对于谢无争而言,在如今普遍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环境里,他这……这道贺的话,真的说不出口啊。
踌躇了会儿,最终还是郑凤棽干巴巴的道了句:“是。”
倒是谢无争,坦然自若的躬身拱手,再次给淳嘉谢恩。
淳嘉居高临下,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抚慰了几句遂安,也就让他们走了。
一行人出了太初宫,这时候却有小内侍飞奔而来,说是沈太嫔不太舒服,想请遂安过去瞧瞧。
于是谢无争就陪着遂安到了绵福宫的偏殿。
这时候沈太嫔在寝殿,谢无争作为女婿不好入内,就在外头等着,只遂安独自进去。
“怎么样?”里头沈太嫔衣冠整齐,神情略带焦急,见女儿才进来,就压低了嗓音问。
“……陛下答应了。”遂安神情有些惴惴,道,“母嫔,您说驸马以后会不会后悔?”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沈太嫔眉眼之间也有些犹疑,但看着面前尚且带着稚气的女儿,她心肠顿时刚硬起来,冷冰冰的说道,“反正,这事儿也不是咱们逼他的,是他自己提出来。刚刚我是去贵妃宫里寻陛下的,听说,贵妃方才也去了太初宫,她肯定会拦着驸马。这样都没拦住,那么就算驸马将来后悔了,难道还能怪咱们不成?”
声音一低,“不管怎么样,他自己说了往后就你一个,不要庶出子也不要过继的嗣子,若是做不到,天下舆论不会饶了他不说,咱们也有理由请陛下做主!到时候,纵然贵妃依旧盛宠在身,也不好说什么!否则你也知道敏贵妃何等得宠,她娘家兄弟虽然多,争气的却没几个。算来算去,最有出息的就是驸马!你觉得她会让驸马绝嗣?不可能的!”
“就算念在先帝的面子上,顶多让驸马守你个三年两载的,到时候,就算驸马顾忌天家面子不主动提,恐怕贵妃都要给他赏赐美貌宫人!”
“到时候你怎么办?”
“尤其是有些贱婢天生会得讨好,比如说如今已然封妃的曲氏伊氏,都是靠着用心伺候贵妃晋升上来的。若是他日侍奉驸马的人里有那么一个,难道你堂堂长公主,还要跟她们一起在贵妃跟前争夺贵妃的关注不成?!”
“可要是不这么做,就先帝的那点儿遗泽,连你们嫡母都保不住,遑论咱们娘儿俩?”
沈太嫔叹口气,说道,“你不要多想了,这都是驸马自己坚持的。他也不会平白做这个忠心不二的有情郎,陛下那边,定然不会亏待了他!反正有了这么一遭,别管他以后心里怎么想的,总得跟你好好儿过,这就够了。”
遂安低着头,有些闷闷的说道:“可是……到底不是真心的,这……”
“那又怎么样?”沈太嫔冷静的反问,“陛下从大婚到现在,宫里来来去去那许多人,三宫六院,你觉得每个人都真心实意的爱慕陛下么?有些事情不要追究的太清楚,追究太清楚了,你自己过得累,身边人也不容易。反正驸马才貌双全,年轻俊秀,又愿意体贴你,你好好儿的享受不就是了?而且也没必要觉得对不起他,他那出身,就算靠着贵妃,能够尚主,也已经是邀天之幸。你是先帝之女,金枝玉叶,这样的姻缘是你应该的!”
吐了口气,“再说了,嗣子的事儿,是驸马自己说不要的,等过两年,你们年岁长了,若是……你自己也觉得寂寞的话,不妨发话,从谢氏子侄里过继几个儿女,承欢膝下。到那时候,因着驸马今儿个的话,谢氏上下,包括驸马、贵妃在内,都应该感激你!”
“这有什么不好?”
“……”遂安年轻,又是呼奴使婢长大的,总觉得纯靠权势享受丈夫的一心一意,到底不得劲,但沈太嫔态度坚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闷闷的应了一声,说道,“就是不知道将来驸马会不会怪我?”
沈太嫔淡然说道:“他没资格怪你,路是他自己选的。就算怪,那又怎么样?就是贵妃,也不会让他对不起你的。”
至少场面上不会。
叹口气,太嫔摸了摸女儿的面颊,“别想那么多了,其实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不然,我今儿个怎么会亲自去面圣?先帝统共就你们姊妹三个,陛下没能保护好你,让你无望子嗣,那么姻缘上头,又怎么能够不加弥补?尤其这驸马还是陛下听着贵妃的撺掇为你选的。”
她就是估计淳嘉为了自己的面子也绝对不会让遂安的婚姻沦为悲剧,才专门打着“此事万万不可”的旗号去惊动圣驾,图的就是让淳嘉出面,将事情敲定。
这样,不管谢无争出于什么目的,总而言之,他求名也好求利也罢,从此都得对遂安一心一意。
沈太嫔眼波有刹那的冷酷:“为娘跟你在宫里循规蹈矩如履薄冰这些年,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你能够许配良人,一生一世顺遂如意?这是今上应该给你的,你毋须惶恐忐忑,只管受着就是!”
虽然心里也明白,公允来说这么做似乎对年轻的驸马不公平,毕竟正常来说,一辈子是很长的。
但……
遂安才是她的亲生骨肉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