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明惠长公主之前可是旗帜鲜明的想要云风篁的命的,如今云风篁自然不能信任她,故此不管长公主说什么,都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还反过来劝明惠别那么不识好歹:“庶人纪氏虽然是殿下的生身之母,可孝宗先帝难道不更是殿下的生身之父?自来父重于母,就庶人纪氏做过的事情,殿下能够不受牵累,还继续做着金枝玉叶,全赖先帝遗泽!殿下何必受人蛊惑,与陛下为敌?须知道陛下虽然不是殿下的血亲兄长,可既然过继给先帝,那就是先帝的儿子!难道殿下也跟庶人纪氏一样,巴不得先帝绝嗣了才高兴么?”
“要本宫来说,摄政王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
“当初谁不知道先帝对他的恩德?结果呢?陛下是堂堂正正出继孝宗一脉的,他但凡念着先帝的些许恩情,也该为此感到安慰,竭尽全力辅佐陛下才是!反而野心勃勃的意欲挑起皇家骨肉相残,这等恩将仇报,殿下-身为先帝嫡女,不说声讨他也还罢了,怎么还能跟他同流合污呢?”
明惠气的直哆嗦,寒声道:“你又知道个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可以有资格这样妄议天家骨肉!”
“本宫这贵妃是上了玉碟的,怎么也算宗室中人了,怎么自己家里的家务事,还不能讲了?”云风篁不以为然道,“而且忠言逆耳,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殿下这样天真烂漫的,若不是陛下看重你,无论如何也不跟你置气,本宫才懒得同你掏心掏肺。”
又步步紧逼的追问她,身为先帝嫡女,对先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庶人纪晟是对明惠长公主很好,可先帝那不是驾崩了么!
不然的话,先帝就你一点骨血还会委屈了你啊?
归根到底你一身荣华尊贵全是孝宗给的,你居然不向着孝宗,简直大逆不道!
明惠长公主最终拂袖而去。
她去了之后,云风篁哼笑了一声,叫进清人等人伺候。
正收拾着,外头顾箴就带着人来了,跟方才明惠长公主一样,进来之后开口就是清场。
“这又是怎么了?”云风篁等人全部出去,便懒洋洋的问,“今儿个这暖阁可是热闹。”
“本宫倒不是存心过来打扰你。”顾箴解释道,“正打算进旁边的精舍里醒一醒酒的,结果这不恰好看到明惠长公主殿下了?才要打招呼呢,就看到她怒气冲冲的走了,所以过来问问。”
云风篁说道:“这可真是冤枉妾身了,这回的事情可不是妾身挑起来的,不信娘娘您等会儿问问,可是殿下主动找过来的。妾身也是出来醒酒呢,结果这半晌了,醒酒汤都还没喝上一口。”
鉴于贵妃一贯以来的秉性,顾箴还真不相信她这话,哂道:“本宫也不是要说你什么,只是长公主殿下年少,又是先帝骨血,你说你如今什么身份地位,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呢?左右如今太皇太后跟陛下已经在给她物色驸马,熬个一两年她下降了,就算还是跟咱们格格不入,一年到头又能见几次面?忍忍也就过去了。犯不着总是针锋相对的,也叫陛下难做。”
“这回啊娘娘还真是冤枉妾身了。”云风篁哂道,“你道殿下过来同妾身说什么?她说她寻思着陛下怕是要将她许给云氏子,她不乐意!故而让妾身想法子给她搅了。还说一早知道妾身心里肯定也是不愿意这事儿成就的……娘娘您说这话叫妾身能不否认么?且不说殿下的婚事,不是妾身能够置喙的。就说妾身跟云氏乃是同族,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的堂兄弟能够有着尚主的荣耀?”
顾箴闻言微怔,旋即皱眉道:“殿下也真是胡闹。”
云风篁道:“她如今下降在即可不是娇客?妾身哪里敢说重话呢?不然当初的教训还不够么?她要是回去宴上闹起来,本宫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故此都是好好儿给她讲的,可是她什么都不肯听,妾身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当真照着她的意思做罢?”
正说着呢,外头就有宫人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叩门,边叩边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前头出事儿了!”
“咱们不该选今儿个这日子么?”顾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看着云风篁这样问。
云风篁也是颇为无语:“这又是谁好好儿的日子不过了呢?算了,都已经出事了,让人进来说说到底什么情况罢。”
然后宫人一进来就飞快的禀告道:“刚刚明惠长公主殿下还席,忽然就说才听贵妃娘娘提起之前箭技惊人的云溪客云公子,说他其实品行不端不是个好的,甚至还有种种的劣行。翼国公还有其他几位云氏的大人立刻就离席跪倒请罪,自承教子无方了。陛下……陛下说兴许是长公主殿下听错了,贵妃娘娘断不至于说这样的话。但明惠长公主殿下说……说……”
云风篁脸色铁青,与顾箴一起问:“她还说了什么?”
如果说明惠之前的话还能够圆起来,接下来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善了了:“殿下还说,贵妃娘娘对云氏恨之入骨,是普天下最巴不得云氏断子绝孙的人!所以云氏诸子弟的行为,一直都有着打听!这云溪客云公子就是不好,让陛下不要被云氏欺骗了。”
“……殿下简直就是糊涂!!!”闻言连对明惠抱着愧疚的顾箴都忍不住开骂了,“她这是昏了头了吗?就算不喜贵妃,云氏何辜!那是国之重臣,是可以轻易牵扯的?!尤其北面还……”
这话说了一半住口,是觉得不太适合叫宫人听见,顾箴深吸了口气,转身对云风篁道,“你我一起还席,请陛下允你自辩,允本宫为你作证!”
“娘娘好意,妾身心领,不过还是不必了。”云风篁寒着脸,冷声说道,“殿下此举,显然是不顾脸皮也要对妾身赶尽杀绝!既然如此,娘娘贸然掺合,只怕也会受到波及。”
顾箴待要坚持,就听她继续道,“娘娘不为自己也为膝下两位皇子想想,莫忘记这宫里头,最不希望皇嗣好的人,明惠长公主殿下未必不在其内。毕竟,其母庶人纪晟之所以被废弃,不就是因为谋害皇嗣?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焉知今儿个这事情,不是明惠长公主殿下声东击西,趁着吸引注意力的功夫,接手其母生前的所作所为?”
如此赤-裸裸的抹黑,但此时此刻,由不得顾箴听不进去。
毕竟楚王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
云风篁遂整理了一番仪容,独自带人赶到了殿中。
这时候殿里已经全然没了之前的轻松与热闹,翼国公为首的一干云氏官员,以及被携入殿中的子弟,包括属于后妃的燮妃,全都跪在地上。
丝竹歌舞是一早停了的,主位上的淳嘉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不远处,明惠慢条斯理的喝着果酒,目光缓缓逡巡,眼中尽是快意。
“陛下,妾身方才在后头,惊闻殿下之语,特来请罪!”云风篁在此刻走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只是君臣皆是不动声色,明惠却微弯嘴角。
云风篁睨她一眼,径自上前盈盈拜倒,沉声说道,“刚刚妾身去后头醒酒,醒酒汤尚未盛上,明惠长公主殿下倏忽而至,且屏退左右,单独与妾身说话。尔后,殿下斥责妾身恃宠生娇,插手殿下的婚事,妾身再三解释,言今日堂兄堂弟御前演技,只为助兴,并无他意。但殿下……殿下认定了妾身左右其驸马人选,怒斥妾身一番后拂袖离开!妾身为此正与左右商议对策,该如何令殿下消气,结果却听宫人禀告,说殿下来此,说了许多无中生有的话。”
说着对明惠福了福,不卑不亢道,“殿下乃先帝金枝玉叶,若是寻常事,殿下说什么也就是什么,妾身并不敢多言。可涉及云氏合族,乃至于诸长辈,妾身岂能不加以自辩,而令父老失望受冤?”
明惠哼笑道:“出了暖阁你自然什么都不认了,本宫刚刚也惊讶的很呢,都说你敏贵妃是云氏女,虽然平素亲近的一直都是谢氏,然而到底是顶着云氏族女的名头才有资格礼聘入宫的,怎么向来都不怎么跟云氏来往?合着心里对云氏有那许多意见,真正叫人咂舌!”
云风篁也不跟她争论了,只沉声道:“请陛下明察秋毫。”
她刚刚那番话可不是为了跟明惠辩论,而是为了说给淳嘉听的。
只要淳嘉听进去了她也就赢了。
至于淳嘉会不会听进去……要她就这么平白的讲,淳嘉肯定会怀疑,但有明惠的这番明摆着要找事的配合么,淳嘉听不进去才怪。
“明惠你怕是误会了。”淳嘉微微侧头,看向明惠的目光透着冷淡,“贵妃虽然是云氏女,但与贞熙淑妃、燮妃一向亲近,情同姊妹,如何会对云氏心存怨怼?而且云溪客长年不在帝京,是贵妃入宫之后才随家人回京的,与贵妃虽然是堂兄妹,却素未谋面。贵妃哪里知道云溪客的品行如何?”
他念在先帝的份上到底是给明惠留了份面子,“约莫是哪个多嘴心毒的宫人误导了你,你小孩子家不懂事,这样的话往后不要贸然讲了。”
就示意左右扶明惠离开。
明惠不肯走,将酒盏重重一放,偏头道:“陛下莫不是偏袒贵妃?!还是不信任我?!”
“陛下。”这时候,清舒夫人忽然与柔昆夫人一起离席出列,拜倒在地,惶惶然说道,“陛下容禀,方才皇后娘娘离开前一直叮嘱妾身看着点儿长公主殿下,盖因长公主殿下的酒量不是很好。只是妾身有孕在身,方才喝了几盏就有些头晕,故此有一会儿没看长公主殿下了。刚刚妾身悄悄儿问了问柔昆妹妹,柔昆妹妹说,皇后娘娘离席前,殿下就喝了五六盏,之后,更是未曾停过手……妾身想着,殿下莫不是醉了?”
柔昆的神色看起来不甚情愿,但被清舒夫人看了眼,还是跟着说:“皇后娘娘方才也跟妾身交代了的,然而妾身同姐妹们说话给忘了,请陛下责罚!”
其实席上除却少数酒量不错的女眷,大部分人喝的都是果酒,不容易醉人的。
但君臣心里都清楚,不过是要这么个说辞罢了。
淳嘉本来就有意让明惠暂时回避,这会儿正好,借着这个理由,道:“明惠你喝多了,且下去歇会儿,免得伤了身体。”
让雁引亲自走下去,令几个侍者将明惠强行拉了出去。
这过程里明惠又是喊又是踢打的,淳嘉冷眼看着,缓声说道:“皇妹看来酒量真的不行,往后诸妃该多上心些才是,不能皇后不在,你们就只顾着自己宴饮取乐,全不理会长公主凤体。”
诸妃连忙应下。
又有机灵的臣子出来打了几句圆场,气氛缓和下来,淳嘉就让跪在地上的人都还席,道:“酒后之言当不得真,诸爱卿且起来罢,爱妃们也是。”
底下侍者赶紧给乐师歌姬打手势,如此丝竹声再起,诸姬轻歌曼舞,席上顺势觥筹交错起来,也就掩盖过去这段风波了。
至少场面上瞧着是掩盖过了。
片刻后顾箴悄然还席,清舒夫人就带着柔昆上去请罪,低声自承假传懿旨,顾箴在后头已经通过宫人了解了来龙去脉,自然不会责怪,反而说她们做的很好:“咱们都是伺候陛下的人,纵然彼此之间有些龃龉,大是大非面前,到底都是要为陛下考虑的。”
又专门说柔昆:“你年纪在宫里最小,然而此事做的极好,回头本宫必为你与陛下请功。”
柔昆本来还有点儿别扭,闻言顿时抑制不住的抿了抿嘴角。
她是真心实意喜欢淳嘉的,最看重的莫过于自己在淳嘉心里的印象。
要不然,她才不想帮云风篁解围。
而云风篁这会儿的心情就不要讲了,这两位夫人,都是她打压拾掇过的,偏生这一趟,还真要承她们的情。
定了定神,她端起酒盏给她们各敬了一盏,以示感激。
这是席上不便多说什么,回头这份人情少不得要设法给丰厚的还回去。
不然往后遇见了麻烦谁肯帮她?
要不是明惠忽然这么坑人,云风篁哪里需要欠这样的情分?
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位长公主,过于碍眼了点!
这天的宴饮勉强撑了会儿之后也就结束了,其实本来只是白鹿之死的话,皇帝是打算君臣同乐到掌灯再结束的,毕竟是“吉兆”么,总要有些欢庆的样子。
可明惠这么一闹,任谁也不会再有兴致。
关键是……
就这么会儿就来了两场风波,每一件都是丢尽了皇家脸面,万一等会儿又来,这……
也显得天子对于宫闱控制力太薄弱了,不利于他走明君人设。
故此日影方才西斜,在大家的默契下,这场赏桂宴也就讪讪的散了。
诸臣被安排着陆续离开小方壶出宫,皇帝却是连回去后宫的功夫都等不及了,直接让云风篁到跟前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