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再会
被云风篁惦记的五皇子如今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婴孩,他是顾箴册后次日才送去延福宫的。
本来顾箴希望早点儿接手,但册后大典本来就是仓促举行,诸般事物都不齐全,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怕五皇子提前送去了琼芳宫会出岔子,故而就说好了等册后大典结束后再说。
于是次日德妃去请安的时候顺便就将人捎上了。
顾箴抱着他,心情很是不错,只是知道德妃是云风篁的人,就没多说,泛泛的鼓励了两句,赏赐了些东西,也就作罢。
德妃强笑着撑到告退,出了延福宫,嘴角就止不住的耷拉下来。她的确是不怎么在意五皇子的,毕竟这孩子抢在自己生产之前落地,偏是个皇子,就算没人说什么,德妃也觉得,自己被个宫嫔比了下去。再说她年轻,她以后还能生,拥有亲生皇子的几率还是很高的,对陈氏所出的皇子实在腾不出心思去由衷的疼爱。
但她不在乎归不在乎,就这么让给了顾箴仍旧觉得憋屈。
这跟之前云风篁私下里问她舍得不舍得五皇子是两回事,那是非常时候为了自己娘儿俩争取活路,没办法。但现在,淳嘉明明活的好好儿的,做什么要让她这样的让步?
半路上,她吩咐步辇不必回去怡嘉宫了,直接去绚晴宫拜访贤妃。
“姐姐。”德妃排在贤妃之前,但魏横烟断不敢因位份冒犯云风篁,仍旧是做低伏小的姿态,忧愁的问,“姐姐这会儿还好么?”
昨日册后大典,新后当众发落了皇帝的新欢旧爱,由此引起了合宫的注意。
甚至前朝的不少视线也在看着。
结果素来偏袒贤妃的淳嘉,以及素来偏袒纯恪夫人的袁太后,都悄没声息。
而这两位也一直在自己宫里头待着,仿佛是默认了。
德妃不免感到有些不安,她并不怀疑云风篁失宠,就是担心前朝的压力之下,淳嘉会放弃贤妃,这会儿就想打听些消息。
云风篁看出她心思,微微哂道:“一些小恙罢了,昨儿个是继后的好日子,怕带了病气给她不好,所以没去。怎么?如今宫里头大家都很关心这事儿?”
“……妹妹只是担心姐姐心里委屈。”这是才隔天的事情,以云风篁的积威,还不至于说现在就有人跳出来说什么做什么了,德妃噎了噎,方才说道,“毕竟皇后这才受册,就这样对待姐姐,实在叫人心寒。”
这话偏心的云风篁都笑了下,缓声安抚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后原本在这宫里头不显山不露水的,论地位宠爱还不如你我,乍登高位,岂能没点儿忐忑?她会这么做,本宫早有预料。”
德妃以为她已经在给顾箴安排上了,暗松口气,笑道:“那妹妹就静待姐姐的好消息了。”
云风篁知道她误会,也没解释,笑了笑,转而问起三皇女:“说起来这次是本宫拖累了你们母女俩,三皇女连个满月都没像样过。”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要没有姐姐,哪里还有我们娘儿俩?”德妃心里当然是遗憾的,就算她觉得自己往后还有其他的孩子,但三皇女到底是第一个骨肉,论生母合该是皇女里最尊贵的,结果从落地到现在,淳嘉压根没理会过,能不委屈?
但这种委屈在谁面前流露也不好对着云风篁讲,毕竟众所周知云风篁是为了她生产陪了一天一夜,才会被趁虚而入下毒的。
“等三皇女满周的时候,本宫一定给你们娘儿俩好生安排。”云风篁许诺道,“还有,之前你怀着的时候,本宫就说过,等你出了月子,这宫里的宫务,总要你帮忙分担的。”
德妃当然记得她这话,但现在跟之前不同,之前中宫空缺,宫务都是贤妃做主,贤妃的许诺她相信。
如今呢顾箴补了后位,而且受册头天就表露了对云风篁还有袁楝娘的不满。
这情况只怕云风篁自己的宫权都未必能够稳妥,遑论是帮她揽权?
她担心贤妃做不到会尴尬,就推辞道:“妹妹头一次当母妃,却远不如姐姐利索周到。也不知道怎么了,三皇女三天两头的闹腾,如今竟被缠着脱不开身了。”
“请教下那些过来的姑姑妈妈们就是了。”云风篁摆摆手,“继后那点儿本事你我心里有数,她管自己一宫也还罢了,想料理六宫,怕是力有未逮。这两日本宫拘在殿里不好出入,单瑞妃一个哪里辅佐的过来?等会儿本宫就派人去跟陛下说一声,让你给瑞妃打下手。”
德妃怔了怔,又是惊喜又是惶恐,说道:“只是皇后娘娘那儿……”
“她要是个能干的,譬如说前皇后那样,说不要帮手,本宫也不愿意越俎代庖。”云风篁哼笑道,“但她不是,不叫你们这些人协理,难不成坐看后宫乱作一团,给陛下添堵吗?”
她拍了拍德妃的手,“你就别操这个心了,一切有本宫做主!”
云风篁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毕竟栽培魏横烟是她一早就决定的事儿,提前就给淳嘉报备过。
而淳嘉对顾箴原本没多少真心,立后也好、默认她册后头天就敲打云风篁袁楝娘也罢,无非是为了前朝。
只要不影响前朝他甚至根本不在乎顾箴的处境与下场。
德妃位份高,生有皇女,出身好,嫡亲祖母是东兴大长公主,最主要的是,顾箴跟前的五皇子,可是从她膝下抱走的!
冲着这一点中宫也不好太为难她。
至少目前不好这么做,不然淳嘉都不用自己出面,单是东兴大长公主就能够给孙女讨这个公道。
于是没两日,六宫还在寻思着莫不是淳嘉在大局跟前放弃了宠妃,就听说了德妃在贤妃的建议下协理六宫的事儿。
顾箴的左右对此很生气,觉得淳嘉果然心思不在自家娘娘身上,是连样子都不肯做的那种,简直明明白白写着交易一场……顾箴倒是诧异了:“这事儿你们才知道吗?陛下若是对我们这些人有着情愫,这些年来还会不咸不淡的?”
她左右就很心累:“娘娘您得想法子让陛下对您改观,不然这样下去,风头过了,恐怕贤妃仍旧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论争宠我要是能弄得过贤妃,我当初也不会从英妃降回夫人。”顾箴老老实实的表示,“兵法上不是说了?得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贤妃争宠那样厉害,袁楝娘都不是对手,我这人老珠黄的却何必?还不如好生过日子,用心栽培膝下两个孩子。”
左右恨铁不成钢:“若是能够这样,那倒是好了!关键是前皇后又做错了什么?无非是纪氏倒了!您这会儿任凭陛下冷着您,惦记着那些个,以后……”
“就算陛下心思在我这儿点,以后顾氏不好了,你们以为陛下会不忍心么?”顾箴叹口气,“陛下多偏袒贤妃啊,可是你们看,德妃都后来居上了,贤妃还是贤妃,而且你们以为贤妃那样争强好胜,她不想做皇后?可陛下到底没依了她。可见陛下虽然喜欢她,却也没到言听计从的地步。你们却指望我能够成为顾氏有个三长两短时左右陛下态度的人,这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这是贤妃都做不到的。”
又提醒他们,当初就说好的,做皇后就专心做皇后,争宠什么的都不在事先说定的范围内。
她也没有这个能耐。
至于说面子……
说句不好听的话,在淳嘉前头偏袒袁楝娘、后头纵容云风篁的日子里,六宫妃子们丢人现眼颜面扫地的次数还不够多的吗?
就算做了皇后,顾箴心态也好得很,并不为德妃的事儿动怒。
毕竟她上台前就想过,她不可能成为一个极有威严、令六宫令行禁止的皇后,这是元后纪凌紫在纪氏衰落后都做不到的,别说她了。
所以除了册后典礼当天发作了两位特殊的妃子外,接下来的日子,顾箴除了接受请安外,就是专心抚养皇嗣,甚至淳嘉拖了几日又去浣花殿了,她也当不知道。
而袁楝娘跟云风篁一直没到延福宫给她请安,她权当这两位一直在病着。
“有时候瞧着这样懂事的继后都不忍心欺负她了。”云风篁为此感慨道,“这才是高手呢,不争是争啊!”
当然这话只是说说而已……
顾箴想用这种方法落实自己的后位、五皇子未来的储君之位,那是想都不要想。
云风篁辛辛苦苦养着大皇子,可不是为了给淑妃留一脉后人的。
只是风尘仆仆的江氏并不赞成她这种态度:“就算陛下宠着你,那毕竟是正儿八经受册的皇后,哪怕是继后,到底是正宫,你只是妃子,何以这般傲慢无礼?传了出来,又是什么好事?你看纯恪夫人就是个例子,她当初依仗帝宠耀武扬威欺凌宫禁,这会儿落魄了,有几个人同情她?你要表现的在乎陛下、要撺掇继后去出风头,又不是没有更妥当的法子,何必如此坏了自己的名声?”
“……”云风篁咬着唇,片刻后才悻悻道,“其实也不只是做给陛下看的,也是我自己心里不爽快:你说他口口声声说最在乎我,为什么就不能破格立我为后?哪怕如今时机不对,空口白牙的说了哄我高兴也好啊!”
“以前你都没这样矫情,现在怎么糊涂了?”江氏心平气和的说道,“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这男人啊兴头上的话,听听就算了。你爹你哥哥他们,当初新婚燕尔的时候,谁不是赌咒发誓的说要对我、对你嫂子们好,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变心……可是呢?要是发誓当真那样灵验,怕是早就被晴天霹雳给挫骨扬灰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差不多的,好听的话儿听着高兴会儿就算,往心里去可不是傻了?”
就冷笑起来,“纯恪夫人的例子摆在跟前呢不是么?”
见云风篁脸色不太好,到底许久未见心头一软,又放缓了语气安慰道,“不过陛下对你的确有心了,他何等英明神武,真要哄你,会不知道你想听什么?没说那话,可见是以真心对你,故而不给你胡乱许诺。”
“可能人心都是贪婪的吧。”云风篁沉吟良久,唏嘘道,“之前进宫的时候我只想报仇雪恨,后来呢觉得身居高位过的舒坦,然后又想着手握宫权是什么滋味?再后来……这会儿就想着,陛下的宠爱我想要,真心实意我也想要,地位权势我还是想要。甚至……”
她伸出手,五指纤白-粉嫩如春笋,朝着太初宫的方向虚虚一抓,睥睨道,“这国朝的将来,这些,我都要!”
江氏并不意外,知女莫若母,当初还是她一手促成了这女儿被家族鼎力栽培,她很是平静的说道:“那你就应该知道,你不能任性。从来成大事者,有几个在事成之前是随心所欲的?尤其还是咱们家门第寒微,无法助你什么。”
“这不是算着你跟爹抵达的日子?”云风篁笑了笑,放下手,朝后靠了靠,悠然说道,“我什么性-子这两年陛下已经摸索的差不多了,最是不肯受委屈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才进宫就斗上了袁楝娘。这后位我想要,他心里清楚,哪怕立顾箴是我给他建议的,顾箴当真受册了,我也不可能心平气和。这会儿不胡搅蛮缠些日子,陛下欣慰之余,怕不又要觉得我对他情分不过如此。所以我就掐着辰光闹着,如今娘您来了,咱们啊谈过这一番之后,我就可以跟上回一样,去寻他,寻太后娘娘自承不是。”
“既显得我知错能改,又显得娘您教女有方……如此外头谁敢觉得我不贤惠淑德,谁又敢怀疑我谢氏女的教养?”
江氏听着,眉宇舒展了些,含笑道:“总算长进了些。只是这等法子到底还是娇纵了,一而再的,恐怕会使人厌烦。”
“以后就不会了。”云风篁心虚的缩了缩脑袋,不敢让亲娘知道,淳嘉的怀疑大半都是自己早先不听她劝说,大谈特谈自己跟戚九麓的事儿给招惹出来的,干咳道,“对了,听说秦姨娘这次也来了,却不知道她如今如何?”
“还能怎么样?风鬟没了,你爹那个人又……”江氏皱了皱眉,叹道,“如今憔悴的不像样子,看着比我还老几分,整个人也木头一样,不复从前的灵动飘逸。所以说,咱们做女子的一定要刚强才是!你看你秦姨娘,早先柔情似水的一个人,将你爹跟风鬟当命-根-子看,于是风鬟一去,你爹移情别恋,她立马就垮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也是花儿朵儿一样的枯萎下去,这又是何必呢?咱们家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她是给你爹生儿育女过的人,我还能亏待了她今后?”
云风篁笑着道:“您跟爹这会儿来帝京都带着她,这样的用心,怕是普天下做主母的也没几个了。”
“这还不是为了你?”江氏哂道,“陛下是个精明的,咱们在北地经营的那些名声,内里到底怎么回事,他会不清楚?所以还是切切实实带个人来他眼皮底下,好知道咱们母女俩的厚道跟义气,他啊才能对你更放心些!”
不然她虽然对秦氏没什么敌意,还有些怜惜,可也没那兴致将人拉着千里迢迢来帝京……开什么玩笑,她亲生儿子孙子好几个都还留在北地呢,带上丈夫失宠的妾算什么事儿?就是谢蹇新欢她都没让一起来。
母女俩相视一笑,江氏就又问女儿:“你将猛儿阔儿养在跟前,可是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