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进言
绚晴宫跟春慵宫距离不近,云风篁尽管在接到消息后立刻动身,走下步辇时,也是华灯初上。
西风夹着药香弥漫满宫,侧面展示着慈母皇太后的病情。
但实际上,袁太后精神很好。
她让云风篁在殿下跪了足足盏茶功夫,才缓声道:“哀家竟是看走了眼。”
云风篁没说话。
太后又过了片刻,方说,“原本以为你那亲娘是个明事理的人,教出来的女儿也该是懂事的。不曾想……不过想想你那庶姐也是你亲娘教出来的,可见江氏再有贤名,究竟能力有限,两个女儿,一嫡一庶,都没教到正道上。”
“这是妾身与姐姐自己愚钝的缘故,却与母亲无关。”云风篁柔声解释,“毕竟纯恪夫人打小长在太后娘娘跟前,却也没有出落的贤良淑德,娘娘以为呢?”
太后眼中怒意勃发,旁边蘸柳也是皱眉:“贤妃不得无礼!你这是同太后娘娘说话的态度?!”
云风篁轻笑一声反问:“却不知道妾身说错什么了?难道纯恪夫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太后娘娘教的不成?”
“哀家知道你能言善辩,不过若无皇儿偏袒,你那些能言善辩,连说出来的机会都没有!”袁太后挥手止住蘸柳的呵斥,微微倾身,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沉声说道,“今日哀家也不想跟你说那些长短,只一句,你撺掇着皇儿迫害宫妃、争权夺利、扶持谢氏……哀家都可以不跟你计较。”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进了宫还对那戚氏子有着心思!”
云风篁从容道:“太后娘娘,妾身对戚氏子,有什么心思?中秋节宴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太后娘娘比妾身更清楚,不是吗?”
“这么说你对他没有任何想法了?”袁太后冷笑,“你心里全部都是皇儿?”
云风篁泰然说道:“陛下身份贵重,允文允武,才貌双全,乃是有史以来鲜见的明君圣主,又正逢年富力强。妾身三生有幸,才得以在此时此刻,侍奉左右。又怎么能不对陛下一见倾心,忠贞不二?至于娘娘所言戚氏子,当年成亲与退亲,都是家族的意思,妾身其时身为谢氏女,听从父母长辈的媒妁之言,有什么错?”
袁太后冷冰冰的笑了笑:“那就好。但你跟戚氏子那一段,毕竟知晓者不少,你说你心里如今只有皇儿,总要有所凭证才是。”
这话让云风篁觉得有些不妙,还待询问,就听太后道,“戚氏子去岁初来帝京即入摄政王府来萃苑,这来萃苑是什么名堂想必你也有所得知!乃是摄政王网罗天下英才的处所。戚氏子年轻,深得摄政王重视。”
“故而先是荐其入朝,尔后安排他入定北军,似有接替昭武伯之意!”
“可谓是摄政王之左膀右臂!”
“而摄政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多次私下咆哮御前,更在中秋节宴上当众拂袖而去,置天子威严于不顾……你是天子宠妃,合该为天子分忧!”
“哀家给你十日时间,设计诛杀戚九麓,以剪除摄政王羽翼,可有问题?!”
云风篁面色微变,立刻反对:“妾身忝为宫妃,宫闱之中的事情责无旁贷,前朝之事,如何能够……”
“你在中秋节宴上当众反诘摄政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只对宫闱之事责无旁贷?”袁太后打断她的话,森然喝问,“你私下撺掇皇儿提携谢氏、将遂安下降给谢氏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只是一个宫妃,不该对前朝之事指手画脚?!”
“娘娘明鉴,中秋节宴上,摄政王质疑陆充仪之事,话语之中颇多不敬陛下,妾身也是心疼陛下温文尔雅,不欲当众与摄政王辩论,这才挺身而出!”云风篁急急解释,“至于说陛下提携谢氏,太后娘娘,陛下自来英明神武,怎么会不分轻重的任凭妾身一介妇人在前朝大事上指指点点?妾身虽然不敏,但谢氏子也算才貌双全,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陛下用之,乃是出于爱惜人才,却与妾身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说遂安长公主下降谢无争,的确有着妾身的推荐。但这也是陛下对长公主一片爱护之心的缘故,毕竟陛下有意从今科新晋进士里为长公主择婿,可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陛下政务繁忙,不可能挨个长久的观察每一位新科进士,谢无争姿容出众、科举成绩名列前茅,再加上妾身与之一同长大,深知他的秉性为人,堪为长公主良配……陛下所以才会定下这门亲事!”
“却哪里是妾身能够左右的?”
“难道太后娘娘以为,在陛下眼里,孝宗亲生骨血的终身大事,竟然是妾身一介妃子,可以一言而决?”
袁太后轻蔑的笑了一下:“真是好口才,但你今日说破了天也无用!你既然说你满心满眼都是皇儿,皇儿有着麻烦,你不该帮忙?只是让你诛杀一个戚九麓而已,又不是让你去上刀山下火海!你进宫来这些日子,皇儿偏袒你的次数还不够多的?”
“上至前皇后,下至诸宫嫔,你什么时候跟六宫掐起来,他不是站在你这边?”
“怎么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不能为他考虑一回?”
“还是你满口谎言,到底舍不得那戚氏子?!”
她知道云风篁口齿伶俐,没理也能说出三分理的那种,也懒得跟这妃子啰嗦下去,道了这话,直接一挥手,让人将云风篁赶出去,“十日之后若无结果,就是你撺掇得皇儿过来说情,哀家也绝不罢休!”
“想狐媚君上祸乱朝纲,哀家还没死,轮不着你们这些贱婢出来兴风作浪!”
……云风篁有些踉跄的出了春慵宫,左右大气也不敢出,等步辇走出一段路了,清人才带着哭腔问她:“娘娘,太后娘娘她?”
刚刚觐见的时候,太后没让绚晴宫的近侍跟进去,所以清人她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云风篁好好儿入内,出来的时候步伐不稳,脸色也苍白的紧,就十分担心。
“回去再说。”云风篁靠坐在步辇上,闭着眼,简短道,“让步辇快一些。”
如此速速的回到了浣花殿,挥退闲人,她才提起裙摆,让人拿烛火凑近些一看,因着跪的时间较长,膝盖都已是红肿一片。
清人连忙吩咐赤萼去绞热帕子来敷上,又拿了舒筋活血的膏药来抹,如此忙碌了一番,才敢小心翼翼的问她发生了什么?
但云风篁不及告诉,先命人去传了陈竹,询问皇帝此刻何处?
得知就在她被召去春慵宫的时候,殷昭仪带着吃食去了太初宫,于是皇帝料理完手头政务,就顺理成章带着殷芄去了染湘宫。
这会儿是在染湘宫歇下了。
“要不奴婢现在就去染湘宫请陛下过来?”陈竹小声问。
清人一听就是后悔:“早知道那膏药晚点抹了。”
“用不着。”云风篁思索了一番,却是摇头,“今儿个的事情本宫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陛下今晚上在殷氏那儿正好。”
说话间丹萼已经给她上好了药,就将裙摆放下来,环视了一圈四周的近侍,缓声道,“刚才慈母皇太后召见本宫,没说旁的,就是让本宫十日之内,诛杀戚九麓!”
闻言清人等谢氏出身的侍者都是脸色巨变,陈竹也有些怔忪,道:“娘娘,太后娘娘为何会下这等命令?”
云风篁跟戚九麓定过亲的事情再三再四的被翻扯出来,陈竹其实也是听说过的。但他觉得自家主位是个明白人,并不觉得云风篁会犯糊涂的跟戚九麓还有什么。
此刻这么问,却是怀疑云风篁是不是被谁摆了一道,“戚九麓乃是外臣,纵然恶了太后娘娘,也该由陛下为太后娘娘出气才是,太后娘娘为何会将这差使交与娘娘?”
“无非是看不得本宫得陛下偏爱罢了。”云风篁哼笑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戚九麓为摄政王羽翼,本宫深受陛下大恩,为陛下分忧,责无旁贷!”
“其实若是个不相干的人,本宫杀了也就杀了,权当讨好太后娘娘。可就因为戚九麓与本宫之间,纵然没有曾经的婚约,也是一起长大的世交兄妹。若是本宫依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去将他杀了,以后太后娘娘自然可以在陛下跟前说,本宫连世交之后都能下此毒手,可见心性狠辣凉薄,不可信任。”
“若是本宫不下手呢,她又可以同陛下说,本宫必然是念及旧情,不忍为之!”
“总之怎么做都是本宫的错!”
左右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陈竹忽然脱口而出:“娘娘,该不会,太后娘娘不打算立宣妃,不,是洛婕妤那几位为继后,而是打算立袁昭媛或者其他袁氏女?”
这话让清人她们都是一呆,连云风篁也有些诧异,想了想,说道:“你仔细说说。”
“是。”陈竹定了定神,低声说道,“宫里都知道,洛婕妤那四位高门贵女之所以会进宫,乃是因为其中是要出一位继后的。可是她们从进宫起,就没出过什么出挑的事儿,所以也没传出过什么贤惠的名声……当然这也是她们才德不足,在娘娘面前黯然无光的缘故。”
“但是陛下忙于政务也还罢了,慈母皇太后却也没有给她们做主、为她们扬名的意思。”
“这会儿前皇后去位,后位空缺,按说,前朝后宫最操心的,就是继后人选。”
“眼下被针对的,合该是最可能坐上那个位子的,而不是咱们娘娘这样的宠妃!”
“慈母皇太后选这眼接骨上这么做,是不是,想通过动娘娘来试探陛下对她的孝顺程度,为日后立兴宁伯府出来的女儿为后做准备?”
陈竹越说越觉得这很可能——他因为年纪轻轻就跟了云风篁这种同样年纪轻轻心狠手辣崛起迅速的主子,所以就很膨胀,在后位这个问题上,他跟他家主子的想法是一样的:别人能坐的,我绚晴宫主位怎么就不能了?
尤其是云风篁养了皇长子皇长女之后,陈竹更认为,延福宫跟他们家娘娘有缘。
故此一听说袁太后针对云风篁了,他立马就想到了后位上!
……云风篁沉默片刻,缓声说道:“陈竹言之有理,不过慈母皇太后毕竟是陛下敬重的长辈,兹事体大,容本宫好生想想,你们且下去罢。”
她本来也有一番计较,不过听了陈竹的猜测,她好像又有一些新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