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人选

  皇家兄妹一个丹墀上一个丹墀下,双双恸哭出声,一个是遵循德容言功跟未婚夫同甘共苦没毛病;一个是夹在对皇祖母跟对先帝的交代里左右为难正彰显了帝王的宅心仁厚也没问题……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片刻,那还能怎么办呢?
  纪氏死都死了,斩了郑氏兄弟,人也活不过来不是?
  而且纪氏为什么会遭此横祸?
  归根到底就是纪太后坑得孝宗断子绝孙,那孝宗的弟弟带头屠他们合族也是理所当然——作为孝宗的准女婿,郑凤棽虽然说是心疼堂姐郑裳楚才明知故犯的,但四舍五入也是给孝宗尽孝了不是?
  于是众人沉默片刻,在翼国公提出:“纪氏虽然是太皇太后的母族,但出嫁随夫,太皇太后母仪天下垂范百世,怎么可能因为徇私偏袒母族呢?再者云安长公主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女,想必太皇太后也不忍长公主殿下受委屈的。”
  反正太皇太后人不在,昨儿个纪氏怎么被屠满门的,权臣们心里有数,不免担心眼下不顺着翼国公带头给皇家兄妹台阶下,说不得没两天就该轮到他们被谁谁谁一怒之下怎么怎么了。
  所以陆陆续续的同意了对郑凤棽的从轻发落,嗯,只有郑凤棽,郑凤森还是要承担罪责的。
  毕竟纪氏这个级别的世家,这个级别的权臣,合族被屠戮,不可能一点儿说法都没有吧?
  满朝文武觉得他们很让步了,可是云安长公主不听啊,长公主才谢了大家对郑凤棽的高抬贵手,听说未来大伯子却还是要凉凉,立马继续哭:“这叫云安成亲之后如何面对舅姑、如何面对长嫂……”
  完了继续寻死觅活,中心思想就是她脆弱善良的心灵经受不起这种大婚在即先死个大伯子的打击。
  如果大家一定要这么干,不如让她先一步下去见孝宗,她要找亲爹安慰下自己饱受伤害千疮百孔的内心。
  这下子淳嘉也哭了,说自己没照顾好妹妹,对不起嗣父,对不起公襄氏列祖列宗——这次没用翼国公捧哏,他哭完直接宣布郑凤棽直接释放,郑凤森廷杖三十,这事儿就完了!
  “诸卿家勿要再言。”宣布完,他语重心长的要求在场的臣子们,“先帝孝宗含冤至今,其亲生骨血仅仅三位皇妹,朕再怎么偏袒她们,那都是应该的……若是先帝尚在,焉有昨日之事?焉有今日皇妹走投无路,以堂堂长公主之尊,当殿哭诉哀求之举?”
  诸臣子还能说什么呢?
  行吧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哥哥,你不是不想给纪氏满门一个交代,但孝宗亲生骨血更重要,行了吧?
  郑氏兄弟就这么结束了诏狱一日游,回家之后梳洗拾掇一番少不得要谢恩。
  这谢恩是分两拨走的,郑具带着俩儿子去前头谢淳嘉,他长媳、郑凤森的妻子邢氏则领着人到后宫求见云风篁,托云风篁帮忙请云安长公主到场,容她们当面致谢。
  这种顺水人情云风篁自然不会拒绝,而且贴心的等云安长公主到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走开了,将正殿留给未来妯娌说话。
  半晌后云安长公主离开,她才溜溜达达回去。
  邢氏因为年纪的缘故,跟庶人郑氏见面次数不少,关系很好,说实话,此番进宫来见云风篁,她心情是有点复杂的。
  只不过局势如此,她也不至于糊涂的在云风篁跟前流露出什么不该流露的情绪,说了些感恩戴德的话,也就告退离开。
  她前脚才走,后脚太初宫的小内侍就到了,陪着笑,请云风篁提些汤汤水水的去看看淳嘉。
  “陛下怎么了?”云风篁有点意外的问,“难不成有人不开眼的反对对郑氏兄弟额外开恩?”
  不然淳嘉如今心情应该很好才对。
  当初他将云安长公主赐婚郑凤棽的时候,谁能想到今日?
  这一手云风篁都很佩服,如今顺顺利利的执行了,怎么也得开心个三五七八九年不是?
  才转天呢却为何就到了要小内侍过来找后妃求助的地步?
  “倒不是这个。”小内侍赔笑,“应该是其他的事情,但奴婢们也不是很清楚……就在刚才,摄政王进宫来,跟陛下单独说了会儿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摄政王走后,陛下就不甚高兴。这不,这会儿雁引公公都不敢近前,只能着奴婢来请您了!”
  云风篁似笑非笑说道:“好啊你们,雁引公公那可是在陛下跟前一直伺候的,说话比本宫管用多了,他都不敢凑上去,却叫本宫过去?这是存心要本宫去挨陛下的呵斥不成?”
  小内侍忙道:“唉哟奴婢怎么敢?您在陛下心目中从来都是最不一样的,雁引公公说,这会儿啊只有您能劝着陛下!”
  他好说歹说苦苦哀求,云风篁才哼笑着应了:“罢了,瞧你这可怜样,本宫今儿个就算挨了陛下的骂,也替你走一趟罢!”
  她于是匆匆收拾了一番,去了太初宫。
  这座御寝所在的宫殿这会儿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云风篁到了淳嘉所在的书房门口,正听着里头一阵物件摔砸声,跟着传出淳嘉的怒斥:“朕说过多少次!这个时辰点明庭香,为何还是进了沉水香?!莫不是全不将朕的话放在心上?!!”
  “奴婢知罪。”小内侍战战兢兢的请罪,“昨儿个陛下说沉水香闻着舒畅些,故此奴婢……”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脆响,是淳嘉又砸了东西。
  云风篁就在此时推门进去:“混账东西!陛下说沉水香闻着舒畅些,又没说要换了明庭香,谁准你自作主张?!”
  “爱妃怎么来了?”上首淳嘉面色阴沉,原本正冷冷看着底下的小内侍,闻声神情稍缓,转头看向门口,“且进来。”
  复瞥了眼那小内侍,“滚出去!”
  那小内侍如蒙大赦,行了个礼,忙不迭的出去。
  “什么事情发这么大的火?”云风篁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见淳嘉心烦意乱的摆手,也就起了身,靠过去给他捏着肩,柔声道,“纪氏不是已经处置了么?纵然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还在,到底是公襄氏之妇,难道还要为了个已经没有的纪氏,同陛下再三再四的为难?”
  淳嘉闭着眼享受,闻言叹口气:“那起子奴才撺掇爱妃过来时没说么?摄政王刚刚进宫来了。”
  云风篁目光闪动:“摄政王?莫不是他说了什么无礼的话?”
  “无礼?”淳嘉冷笑了一声,说道,“他让朕交还皇城司,且将禁军分出一半,由其心腹统领!”
  “摄政王莫不是昨儿个听了孝宗先帝的遭遇太过愤懑,气昏头了?”云风篁一皱眉,说道,“一晚上过去还没清醒呢?”
  皇城司本来就是直属于历代帝王的衙门,先帝孝宗将之交给摄政王,那是他生前无子,也没立嗣子,不得已之下的选择。
  淳嘉千方百计的争取了其中一部分人,如今挟铲除纪氏之势,八成要一鼓作气的将整个皇城司拿下来还差不多,怎么可能交给摄政王?
  而且,交还???
  摄政王这是认为皇城司理所当然是他的了?
  这已经很犯忌讳了,遑论将禁军分出一半让摄政王的心腹统领——这俩要求提出来,不如直接说让淳嘉禅位给他好了。
  也难怪素来隐忍的淳嘉会这么生气!
  淳嘉语气冷淡道:“朕看他是从起初就没清醒过!”
  但旋即又叹了口气,“只是北地有着异动……朕,暂时却不得不与摄政王虚与委蛇一二啊!”
  韦纥已经休养生息了二十来年了,可想而知一旦大举进犯,必定兵强马壮。
  而国朝这些年来都在内斗,好容易解决掉一个纪氏,叔侄俩再翻脸,一旦北地起了烽火,定北军理所当然就是国朝的顶梁柱。
  那么跟定北军关系密切的摄政王,权势地位都将水涨船高。
  如此淳嘉就算有禁军的支持,也掌握了部分皇城司,恐怕晚上也要睡不着了。
  “陛下。”云风篁蹙眉听着,忽然心头一动,低声说道,“定北军虽然与摄政王十分亲热,但……与陛下难道就没有关系了吗?”
  淳嘉摇头道:“你是说顾氏?且不说朕待她不算宠爱,就说其父昭武伯,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女儿就站在朕这边的人。当初他会送嫡女入宫,说穿了是为了摄政王——陆氏入宫时为纪氏与郑氏所阻挠,差点连婕妤都没封上。摄政王的发妻与生母出身都不高,这才有顾氏入宫之事。”
  这也是淳嘉这些年来对定北军心心念念,但对定北军统帅的嫡女顾箴却不热络的缘故。
  顾芳树跟云钊差不多,就不是那种会因为儿女妥协自己的原则的人,倒是拿儿女成就自己原则的事情,他们做的非常顺手。
  “陛下,昭武伯兴许不在乎女儿,但顾家上下,难道也都高风亮节的不在乎富贵前途么?”云风篁眯起眼,微微一笑,说道,“陛下不宠爱顾氏就不宠爱好了,左右顾氏膝下已经有了皇子抚养。如今纪氏犯下大错,中宫继续执掌六宫恐怕难以服众。若果贬谪中宫,以顾氏为继后,那……就算昭武伯对摄政王还是忠心耿耿,昭武伯的兄弟子侄们,却不知道可还愿意为摄政王骥尾?”
  这话说出来,整个书房都安静了下。
  淳嘉有片刻没有作声,然后才道:“爱妃为什么会这么想?”
  “妾身也是有私心的。”云风篁坦然说道,“纪氏既然覆灭,元后怕是在位不会太久了。妾身出身寒微,就算陛下想立妾身为后,前朝怕也不会同意。”
  尤其淳嘉压根没打算立她做皇后。
  “最有可能入主中宫的,无非宣妃瑞妃她们几个。”
  “但不是妾身瞧不起她们,那几个到底年轻,又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别说弹压六宫上下了,就是中规中矩的打理宫务,也做的不是很好。要是立她们为继后,怕是陛下往后操心完朝政,回到后宫还得给她们善后。”
  “当然妾身私心里也不喜欢她们。”
  “毕竟她们比妾身还晚进宫,又一个个鲜嫩水灵的,妾身看到她们就担心陛下会不疼妾身了。”
  “所以还不如劝陛下立瑶宁夫人为继后呢,一来可以离间昭武伯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二来瑶宁夫人比妾身年长好些,妾身不担心她会夺了妾身的宠爱去。”
  “再者瑶宁夫人之前虽然未曾执掌宫务过,毕竟是宫中老人,又出身大家,料想这些事儿,难不倒她跟她的近侍们。”
  这番话在心里酝酿已久,她之前在行宫懊恼走错了棋的时候,就想到了推顾箴顶缸,占下继后之位的法子。
  没办法,虽然特别想,但云风篁现在真的坐不上继后之位。
  首先她能有今日,最大的依仗是帝宠,但且不说淳嘉没有这个意思,就算有,这位辛辛苦苦干掉了纪氏的天子,也还没到一言九鼎无人能驳的地步。
  前朝有摄政王,后宫也有太皇太后跟纪太后在——而云风篁不但出身寒微,娘家完全没有给她说话的资格,跟这几位关系还不怎么好。
  他们别说赞成她上位了,不跳着脚反对才怪!
  其次就目前的局势,即使她上位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本来她就是公认的宠妃,如果得宠到了让淳嘉逆着众人的意思也要立后的程度,可想而知大家暂时动不了她会怎么办?
  会联手打压谢氏,以及想方设法的算计她膝下的子嗣!
  而纵观史上,没有强大娘家依靠的宠妃,一旦失宠什么下场?有强大娘家依靠但无子的后妃,看纪太后就是个鲜明例子。
  淳嘉但凡是她养大的,也不至于对纪氏下这种狠手。
  天子在袁太后手里长到十五岁,都能议亲了,才被接到帝京承位,看嗣母跟嗣祖母,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为了谢氏的将来,为了能顺利养大一双子女,云风篁也要按捺住急躁,保持冷静。
  毕竟她就算自诩精明能干,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
  当真将前朝后宫全部得罪了,她未必扛得住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默默告诉自己来日方长,稍安勿躁,云风篁缓声继续,“虽然此举可能会让洛氏那几家失望,但他们如果是真心实意为陛下着想,就该在这时候退让一步才是。到底陛下才是最重要的,这会儿他们体贴了您,等将来,您还能亏待了他们?”
  反正她站着说话腰不疼,“再说了,他们这几家,家世倒是够出继后了,可教出来的女儿,又哪里配得上那个位子?”
  “……”淳嘉沉默着,轻声说道,“顾氏膝下那皇子,是纪氏女所出。”
  “陛下,您忘了么?妾身宫里的李氏,在行宫时就查出身孕了。”云风篁冷静提醒,“妾身之前就曾将梁氏送去宣妃手底下,如今再送一个李氏去顾氏跟前,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李氏品行不如梁氏,也不知道顾氏会不会嫌弃。”
  一个自己压根没记住的宫嫔,能生养就成,品行好不好的,淳嘉压根不在意。
  不好的话自然有宫规教训。
  实在不行弄死了他也无所谓。
  他轻叹一声:“爱妃真是对朕掏心掏肺哪!”
  云风篁坦然回答他的狐疑:“妾身一切都来自于陛下的宠爱,连带谢氏也是如此。又怎么能够不想方设法的为陛下分忧?”
  别疑心了,本宫就是怕你一个不好被摄政王干掉,害的本宫也没好下场而已。
  熟知她本性的淳嘉听了这话果然放心多了,拉着她说了好一番感动的话——这就是默许了——只是最后又叹口气:“之前母后曾许诺宣妃瑞妃那四家,继后必从她们中间择出。如今要毁诺,就算事出有因,却也得给个交代才是。但母后如今卧病,怕是无力操心此事……”
  云风篁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什么意思?本宫给你操心这半晌,你还想让本宫去做这个恶人,得罪洛氏欧阳氏孟氏殷氏?!
  你还是个人吗?!
  她立马开始寻思,现在投靠摄政王还来得及不?
  还好淳嘉没这么丧尽天良,只是说:“这事儿朕来办,但不择她们为继后,怎么也要晋个位……爱妃看宣妃瑞妃什么位份比较合适?”
  “……她们俩如今就比妾身低一级。”云风篁嘟起嘴,哼笑道,“要晋位,除了四妃还有什么?反正不管是贵妃淑妃还是德妃,都在妾身之前就是!”
  说着狠扯了把丝帕,满脸的不高兴。
  淳嘉就笑:“当着朕的面就这样,你呀!”
  他柔声说道,“你这样为朕着想,朕还能委屈了你?你这贤妃也当了段时间了,回头就改封贵妃罢。朕再想想,给你拟个封号。如此宣妃她们终归还是在你后面的,成不?”
  “就知道陛下最喜欢妾身了!”云风篁这才微微一笑,嗔道,“只是宣妃瑞妃的位份嘛,让妾身来说,还是分别晋德妃跟贤妃罢!”
  “这可不是妾身故意打压,不许她们做淑妃。”
  “实在是妾身跟淑妃姐姐的情分,陛下知道的。”
  “淑妃姐姐去了才一年,若就叫人坐了她的位子,妾身心里实在难过。”
  “反正都是四妃之位,想必宣妃瑞妃不会在意的。”
  “而且她们出身大家,最是贤良淑德,德贤二妃,再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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