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心仁厚
“戚九麓性命垂危?”纪皇后一怔,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娘娘还不知道?”云风篁仔细打量她神情,觉得不似作伪,微微挑眉,说道,“那您可要好好儿问问身边人,到底拿没拿您当主子了——连妾身都得了消息,娘娘何等身份,居然一无所知吗?”
纪皇后看了眼左右,左右慌忙跪倒在地:“娘娘,婢子们也不知此事!”
“你们先下去。”皇后吩咐清了场,方才问云风篁,“这到底怎么回事?”
云风篁不答反问:“戚氏子将有大难,非纪氏不能解……这不是娘娘之前说与妾身的话?这会儿,娘娘怎么问起妾身来了呢?”
“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纪皇后眯着眼看她,“你也说了,人如今性命垂危,可见受伤是最近的事情。你算算上回本宫同你示警时,距离现在都多少日子了?”
云风篁也不跟她争:“这么说,这回的事情,纪氏也被瞒住了?”
纪皇后警觉道:“本宫这两日没接到外头的消息。”
言外之意,纪氏不一定不知道。
毕竟如今正是纪氏衰颓的时候,消息再不灵通的话,说不得就要被盟友卖掉——尤其是云风篁这种反水经验丰富的盟友。
皇后紧接着又说,“你不是已经不惦记着他了么?却怕什么。他来帝京求医,又不是来寻你。就算幕后之人硬将他扯到你身上,以你手段,还怕没法子撇清?”
云风篁微微冷笑,说道:“娘娘,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妾身与戚氏子虽然没什么瓜葛了,两家同在桑梓,长年来往,哪里是那么容易断绝关系的?戚氏如今子嗣单薄,宗子地位要紧。要是戚氏子就这么没有了,戚氏岂能不恨上谢氏?”
“本来谢氏门户寒微,比洛氏欧阳氏差的远了去了。纵然妾身的兄弟得陛下厚爱,赐婚公主,一时半会的,很难迎头赶上正儿八经名门望族的气度。”
“这要是再有个拖后腿的……”
她姣好的面容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讽刺之色,“万一纪氏还有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妾身拿什么去跟洛氏女欧阳氏女争呢?”
“你倒是笃定纪氏撑不下去,本宫迟早给你们让位?”纪皇后却也没生气,自从淳嘉亲政以来,这宫里的妃子,谁没惦记过凤座?
区别不过是有的人胆子大,如贤妃,明目张胆;有的人胆子小,暗自思量。
皇后自觉生气不过来,却是心平气和,只淡淡反问了一句,就说道,“这事儿本宫晓得了,待会儿就打发人去打听……若是当真冲着你来的,本宫会让人留意的。”
“娘娘可别说的好像这是妾身一个人的事情一样。”云风篁提醒道,“戚氏子上回遭难,既然纪氏有着出手,这一回,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想试探纪氏,不过是顺势牵累了妾身?”
纪皇后都懒得计较她这种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的行为了,哼笑道:“你可知道上回他做什么会被人下毒手?”
不等云风篁回答,皇后紧接着道,“是他威胁到了洛铁衣的前途,洛氏自然容他不下……只是你说戚九麓为什么才进定北军,就要跟洛铁衣起争执呢?”
洛铁衣作为洛寒衣的同胞兄长,名门洛氏的嫡子,少年时候就投身定北军中,从行伍做起,一步步走到今日,乃是定北军中极出挑的人物。
风头之盛,更在昭武伯世子之上。
这么位主儿,要家世有家世要能力有能力要资历有资历,才进定北军的新人,哪怕是出身北地,算是定北军半个地头蛇的戚九麓,按理来说也不该跟他起冲突。
戚九麓虽然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却也并非不知道暂避锋芒。
他却将洛铁衣招惹到了起杀心的程度……
“这么说来,很可能是纪氏当时的化解无果,洛铁衣看似息事宁人,却暗中下手?”云风篁攥紧了手中丝帕,面上却是一派波澜不惊,语气平淡道,“甚至,还想把火烧到帝京来?”
纪皇后端起茶水呷了口,淡定道:“这个,本宫就不能确定了。不过你最近三番两次打压洛寒衣,人家做兄长的心疼妹妹,也不是不可能。”
云风篁冷笑了一声,说道:“娘娘,打压洛寒衣,什么时候是妾身一个人做的了?妾身有这本事么?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慢说一个洛寒衣,就算整个洛氏都觉得,他们家嫡女从宣妃贬为修仪,是妾身所为,妾身难道还怕了不成?!”
“只是妾身不知道娘娘为什么觉得纪氏这会儿可以袖手旁观看好戏?”
“谢氏在洛氏眼中不堪一击,否则门楣比我谢氏还略强一些的戚氏宗子,何以洛铁衣说算计就算计?洛氏根本不会将妾身这样的当成心腹大患,他们真正欲除之而后快的,难道不是娘娘,或者说,纪氏?!”
她懒洋洋的说道,“妾身要是洛铁衣啊,上次纪氏出面调停他跟戚氏子的矛盾时,就会留下把柄。这会儿戚氏子还活着,也是故意留他一条命抵达帝京……等人来了帝京,到时候,结合纪氏在其中的插手,这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可是多了去了!”
“毕竟,定北军与摄政王渊源极深,戚氏子住过来萃苑,而摄政王呢,同陛下到底是叔侄……”
“娘娘您品一品,您仔细品一品?”
纪皇后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好一番变幻,方才冷笑道:“你倒是巧言令色——说来说去,不过是你心疼戚氏子,又不想担风险,却危言耸听的想让我纪氏为你劳心劳力?”
她眯起眼,直直的看向云风篁,“暮紫三日内必须封妃!”
云风篁与她对望,后妃之间剑拔弩张,殿中气氛紧绷,宛如拉到极点的弓弦,片刻,云风篁缓声道:“不用三日,这事儿今儿个妾身就能给您办了。”
纪皇后面上毫无动容之色,继续道:“还有,赐婚你兄弟的蓬莱也还罢了,明惠与缙云,至少有一位,归于纪氏!”
见云风篁皱眉,似有为难,纪皇后嗤笑出声,“你刚才自己也说了,戚九麓出身来萃苑,乃摄政王的人。此番身负重伤,性命垂危,却很可能出自洛氏的手笔……他被送来帝京求医,八成不是出自己心,而是身为棋子,任凭摆布!那么接下来是什么阵仗?这般艰险,难道不值得一位公主的下降?!”
云风篁只稍作思索,就道:“这条件妾身答应了,但有一件:洛铁衣必死!”
这人既然已经对戚九麓起过杀心,甚至此番之事也可能出自他的手笔——当然也可能不是——但没关系,反正她不心疼,宁错杀不放过。
相比戚九麓的安全,云风篁觉得洛铁衣不死,她心里难安。
“本宫保证不了。”然而纪皇后却是摇头,说道,“你究竟出身寒微,来帝京也没几年,所以不甚了解洛铁衣。此人幼年就颇有异于常人处,是洛氏备受冀望的千里驹。天下名门的青年俊彦里,他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岂是容易对付的?”
“你想以定北军与摄政王的渊源,洛氏如今投向陛下,之前也未曾靠拢过摄政王,何以他能入定北军还混得风生水起?”
皇后劝她,“你若是觉得气不过,还不如去对付洛寒衣……据说洛铁衣很是疼爱胞妹,以你手段,不难利用此点制衡他,让他不敢造次。”
又说,“而且洛铁衣也不是那种喜欢无端结怨的人,你回头劝着点戚九麓别犯糊涂,不就好了?”
云风篁心中嗤笑,觉得她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却也懒得反驳,只道:“那就换成洛寒衣与妾身一样,子嗣缘绝罢。”
她微笑着道,“这事儿,对娘娘来说,一点都不难罢?毕竟,当初郑氏到死,都不知道她怀的男胎,是怎么出的岔子?”
“这个你就错了。”纪皇后面不改色,把玩着面前的茶碗,慢悠悠的说道,“郑氏去之前想见你,你没见她,本宫却是心软,让身边人去送了她一程,将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同她说清楚,好歹让她做了个明白鬼……怎么说她也曾经是贵妃,与本宫一道伺候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纵然身败名裂,些许恩典,还是可以有的。”
云风篁赞叹道:“娘娘宅心仁厚,妾身自愧不如。”
就问,“却不知道……”
“反正贤妃已经子嗣缘绝,怎么?难道还怕步上郑氏覆辙不成?”纪皇后打断她的话,“却何必好奇这样的事情呢?”
“娘娘忘了么?大皇子只是妾身代淑妃姐姐养着的,妾身自己名下,可只昭庆公主一位。”云风篁说道,“公主虽然可爱,妾身却也是希望真正儿女双全的。”
纪皇后嗤笑道:“贤妃是大有福泽的,既然绚晴宫能太太平平的降生下大皇子还有昭庆公主,又何必担心正怀孕的宫嫔出什么岔子?就算当真出了,那也是她福泽浅薄,没资格生下皇嗣……左右你那宫里少年宫嫔多了去了,是吧?”
她不欲多说这个话题,重提戚九麓之事,“戚九麓既然性命垂危,此事就耽误不得。我纪氏子弟尚主的事情,却也要请贤妃,多多上心了!”
语罢端起茶水,示意送客。
云风篁也没逗留,起身福了福就告退了。
回绚晴宫的路上她脸色非常的难看,很怀疑纪氏是故意的。
甚至戚九麓会跟洛铁衣对上,怕也不仅仅是戚九麓自己的意愿,未必没有纪氏的手笔在里头。
纪氏就是要用戚九麓来逼她出力,给纪氏弄个公主,作为庙堂争斗落败后的保底——但只要她还在意戚九麓的死活,慢说只是怀疑,就算纪皇后像刚刚承认郑氏所怀男嗣胎死腹中一样,承认这就是纪氏做的……云风篁也没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平心而论这一局云风篁输的不冤,毕竟纪氏能够权倾朝野这些年,那肯定不是吃干饭的。
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寒门微户的妃子净占便宜不付出?
这一点,真正让纪氏栽了个大跟头的淳嘉也是再三提醒过的。
在浣花殿里坐下,挥退左右,云风篁独自沉思,该如何破局?
纪暮紫封妃的事儿她是一早说服了淳嘉的,让纪氏子弟尚主也不是没法子……可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
戚九麓这份软肋她到底没能掩饰住。
不想落入被纪氏牵着鼻子走、被利用殆尽之后抛弃乃至于牺牲的处境,她必须不能按着纪氏的节奏走。
可是,戚九麓要救,自身要保,却要怎么样,才能够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