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饭
纪氏动作一如既往的迅速,不两日,就由纪太后出面,向淳嘉提出来,要召见下三位准驸马,亲自过目。
这是她跟太皇太后回来前云风篁就提醒过的,所以淳嘉很是温和的同意了。
次日王灵来、郑凤棽以及谢无争三人便被宫人领到了绵福宫。
纪太后高踞凤座,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们。
她目光在郑凤棽跟谢无争身上只略作停顿,一双锐利的眸子,上上下下的扫视着王灵来,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剖开来看个仔细。
王灵来出身优渥,不是没见过世面,然而参见皇太后还是头一遭,尤其这还是他未来的丈母娘,自然格外的紧张。
“既是陛下为先帝骨血选的人,想来是不错的。”纪太后看到他两股战战了,才轻哼一声,不冷不热的吩咐,“都坐罢。”
王灵来三人谢了恩,在绣凳上稍沾,腰背笔挺,不敢有丝毫松懈。
纪太后也没有安抚的意思,端着茶碗,拣了些课业、家境之类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这时候她倒没有专门对着王灵来而去,是连谢无争也捎上了,只是没怎么理会郑凤棽。
如此小半日下来,仨年轻人已经满头是汗了,纪太后方说道:“哀家没什么问题了,来人,去庆慈宫请示下,母后可有暇召见他们?”
宫人很快回来禀告,说是太皇太后正好空着,让人这会儿就可以过去。
于是纪太后让人备辇,带着他们到了庆慈宫。
太皇太后的态度跟纪太后差不多,不冷不热的,叫人疑心她很不满意三位公主的婚事,但又挑剔不出什么问题来——毕竟她一个太皇太后,难道还要对着孙女的未婚夫赔笑不成?
“都这时辰了,就在哀家这儿用个便饭罢。”一番问答下来,太皇太后看了眼天色,就吩咐,“让小厨房加几个菜……你们可有什么忌口?”
王灵来三人在庆慈宫哪里敢提忌口?纷纷表示怎么都行:“叨扰太皇太后了!”
宫人预备摆膳的光景,内侍进来禀告,说是慈母皇太后跟圣母皇太后两位,携了部分后妃前来。
“这么大阵仗是什么事呢?”太皇太后放下茶碗,淡淡问。
“听说您这儿有娇客,故而也想来凑个热闹。”袁太后笑着道,“还请您不要厌烦了才是。”
太皇太后要笑不笑道:“这是之前就定下来的,怎么你们没帮着掌眼?”
袁太后说道:“您不知道,陛下对三位公主的婚事看重得很,一应人选都是亲自过目,谁也不许多嘴的。这不,除了骠骑大将军家的孩子,明惠跟蓬莱的准驸马,大家都没见过的。”
又说,“这王公子闻说才华横溢谦恭纯孝,瞧着生的也是极清秀,与明惠公主甚是般配。”
闻言太皇太后下首的纪太后脸色就沉了沉。
她对王灵来这人选肯定是不满意的,可以这么说吧,只要是淳嘉选的人她都不可能满意——但王灵来其他不讲,单说容貌,在三位准驸马里,绝对是倒数第一。
毕竟郑凤棽作为郑具的义子,要是长的差,当初郑具从族里挑儿子时就不太可能选他。后来淳嘉承位选伴读,也轮不到他。
而谢无争就更加不要讲了,贤妃的嫡亲堂兄。
贤妃论美貌,在宫里除了比伊杏恩略微逊色外,绝对是傲视群芳。
谢无争姿容可想而知!
再加上郑凤棽尽管是宦官人家出来的,义父郑具执掌禁军,他耳濡目染,自小对军营不陌生,又是淳嘉的伴读之一,出入宫闱熟门熟路,对宫廷礼仪也有着练习,望去英挺而不失风度翩翩。
谢无争则生长北地,民风剽悍,幼习弓马,年纪虽少,然而英姿勃发,容颜如玉。
出身豪富的王灵来却是个实打实的富家读书人,锦衣玉食养出来的气度,对比之下,不免雍容有余而坚韧不足。
要只是纯粹的欣赏还能说句各有风采,但纪太后是要托付女儿的——还是在纪氏前途莫测的情况下托付女儿,那她怎么可能看得上王灵来?
她这会儿简直恨不得这家伙原地去世,好让自己亲自接手给女儿另外挑选驸马才好。
袁太后一句“与明惠般配”,在纪太后看来,不啻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不就是在讥讽明惠公主体型肥胖、配不上真正俊朗的儿郎么!!!
“皇帝的眼力,自然不会有错。”纪太后忍住震怒,微微露了个冷笑,不疾不徐道,“譬如贤妃,虽然入宫日子尚且不算长,却深得上意。依哀家说,皇帝很该亲近贤妃这样的真正贤德妃子,而不是如之前那几年一样,净惯着个没规矩的东西,惹得六宫不宁。”
这话说出来,连太皇太后都微微皱了下眉,因为当着三位准驸马的面,直言帝王在后宫的宠幸,哪怕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未免有些失态了——可见纪太后的震怒——所以袁太后非但没生气,还有点儿高兴。
之前纪氏一直稳占上风,三代凤主也不是没有不高兴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当众控制不住情绪跟措辞的。
因为在她们看来,万事都在掌握之中,自然从容。
现在纪太后这样的情态,可见纪氏是真的镇定不下去了。
袁太后嘴角又勾起来了点,显然一点也不在乎将这种高兴流露出来:“纪姐姐喜欢王公子就好。”
权当没听见后头的奚落。
“晚膳摆好了么?”纪太后握着拳,还待开口,太皇太后却干咳一声,问左右。
宫人忙道:“婢子这就去看。”
去看了之后就来告诉,说已经摆好了,请这边凤驾及诸妃还有三位准驸马前往入席。
今天这个事情,其实很多人是不想凑热闹的,怕引火烧身。
无奈三位皇太后齐聚,纪皇后这正经儿媳妇不可能不过来作陪,皇后来了,地位不高的宫嫔们也就算了,诸妃,尤其是云风篁、洛寒衣这几个高阶妃子是不可能不来“尽孝”以及“关心三位公主”的。
她们来了,总也要带些随从侍者使唤,于是乌鸦鸦的一群簇拥着太皇太后还有三位皇太后移步设席的偏殿。
偏殿里已经拿薄纱屏风隔断出两间,好让三位准驸马跟后妃们分开用膳。
毕竟这不是宫宴,哪怕有太皇太后以及三位皇太后这些长辈在,三位准驸马尚未正式尚主,究竟是外男,让他们直接陪着一群身份高贵的内命妇用膳,还是不妥的。
太皇太后日常膳食不算奢侈,只是寻常的份例,饶是如此也极尽丰盛——云风篁看到面前琳琅满目的一幕,不期然想起来才进宫时,为了吃口好的,动脑筋蹭淳嘉的份例……
她稍微走了下神,方才若无其事的举樽,离席起身,去给上首几位挨个的劝酒,尤其是纪太后,恭贺她喜得佳婿,可喜可贺。
袁太后在纪太后下首努力忍笑,也有点担心,怕纪太后按捺不住会将酒水砸到贤妃脸上。
好在纪太后还是要脸的,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出来这样近乎泼妇的举动,只深呼吸,跟看仇雠一样盯着面前的酒樽片刻,咬着牙举了起来,一饮而尽。
云风篁笑意盈盈的,复给纪太后斟了一樽,说是提前祝明惠公主跟准驸马早生贵子……反正吉祥话一套又一套的,足足劝纪太后喝了三樽酒,最后还是袁太后见太皇太后脸色都不太对了,怕刺激的太过分了会出事儿,到时候闹的不好看,说不得就要淳嘉大晚上的赶过来善后。
遂干咳着接过话头,让云风篁敬了她跟曲太后各一樽,暗示这贤妃退下。
袁太后心里挺高兴的,她这些年来被纪氏压的不可谓不狠,但亲侄女袁楝娘别说帮她了,那是不给她拖后腿就不错了。
这还是头一次感受到有小辈做帮手的便利跟畅快。
毕竟刚刚虽然亲自拿话刺了纪太后一回,以她的年纪跟身份辈分,总不好继续趁胜追击。
但云风篁就没这个顾忌了,她比纪太后低了一辈,又年少,就算真把纪太后惹恼了,到时候袁太后在旁说一句:“贤妃也是一番好意。”
或者“贤妃年轻,纪姐姐别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要是我袁家的女孩子能有这么懂事的就好了。”袁太后不免这么想,但看了眼这会儿正在席上的袁栀娘一眼,虽然日常伺候她挺殷勤的,论到勾心斗角的具体操作,还真不怎么样……
太后在心里叹口气,颇为遗憾的灌了自己一口。
这时候上头的太皇太后似乎为了给脸色越发控制不住露出狰狞的纪太后遮掩,吩咐人去传了些伎人进来表演歌舞助兴。
丝竹声起,众人都放松了许多。
正三三两两的看着歌舞低声闲聊,忽然纪太后面容一动,举袖掩嘴,迅速起身,顾不得跟太皇太后告退,就疾步朝外走去!
见状离得近的后妃都是一怔,纪皇后连忙起身追上,见这情形袁太后给云风篁使个眼色,于是云风篁也跟了上去——后妃俩追到外头,就见纪太后扶着栏杆呕吐,自然上前拍胸抚背的安抚,又吩咐宫人取水来。
如此一番照顾,扶着她去了隔壁偏殿,纪太后此刻已然面色惨白,有气无力的摆手,让她们自回席上去:“哀家无妨,不过是喝多了。”
“都是妾身不好,光顾着给太后娘娘道贺,却没注意娘娘酒量。”云风篁没什么诚意的道歉,“还求娘娘宽宏大量,莫要跟妾身计较。”
纪太后闭着眼睛不想看她,只跟皇后说:“让人给母后说一声,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只是皇后答应着还没去前头传话呢,殿门一开,却是太皇太后打头,席上的后妃差不多都拥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