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信你个鬼!
云风篁三言两语说了经过,末了就说:“因为按照规矩,纪暮紫即使生子有功晋位,也不好亲自抚养三皇子四皇子,妾身刚刚就稍微打探了下来人的口风,想着回头这两位皇子该交给谁照顾。但听来人的意思,却是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有意亲自留在行宫照顾他们……妾身也不大清楚这事儿成不成,所以没说什么。陛下,您觉得呢?”
“……”淳嘉皱眉,如果说他对二皇子跟昭庆公主,只是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疼爱,对纪氏女所出的三皇子四皇子,那就是纯粹的厌烦,是巴不得这俩孩子没能出生,甚至从来不存在的。
这不只是因为这俩孩子是纪暮紫算计了淳嘉之后的结果,更是因为他们流着纪氏的血,让淳嘉感到本能的戒备与警惕。
他成婚迄今将满十年,但对于一国之君的身份来说还是太年轻了。
实际上的长子公襄穰才满月未久,这种情况下,不管他占据什么样的优势,只要本身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一切成就都将瞬间倒塌,妻子儿女都将落入他人之手,甚至有着他这个翻盘的例子在,他的孩子怕是连隐忍多年之后脱离掌控的机会都不会有。
公襄穰毕竟生母卑微,玉碟上记的母妃贞熙淑妃,实际上的养母云风篁,都是淳嘉信任的妃子,也还罢了。
三皇子四皇子却是纪氏女所出,这俩孩子的落地,就意味着淳嘉多年来的噩梦不无可能,就是他有儿子之后权臣们不需要他了,让他跟他生父嗣父们一样英年早逝,挟持着幼主登基,继续挖公襄氏江山的墙角!
“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之所以会留在行宫,就是为了调养病体,如何能让她们为了养育皇嗣操心?”淳嘉当下就说,“就算担心宫中诸妃没有养育子嗣的经验,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折中之法。”
云风篁打量他神情,柔声问:“陛下是说?”
淳嘉沉吟道:“就让曲母后养着罢,反正昆泽也大了,过两年就会出阁,到时候曲母后独居不免寂寞,她又不爱出门……正好可以帮忙养上些日子。曲母后将昆泽养的很好,想必皇祖母跟纪母后也能放心。”
后宫之中如今有资格抚养皇嗣却膝下空虚的妃子不是一个两个,就不提纪皇后这个纪暮紫的嫡亲堂姐了,淳嘉是肯定不会让纪氏的中宫有嫡子的,就说皇后以下,才进宫有很大几率生下亲生子的新人们也不提,顾箴、贾蘋叶、陆其道、薛笑歌……
然而淳嘉一个都没选。
云风篁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既不放心纪氏女抚养皇子,也不希望摄政王一系的妃子养着皇子。
这两者都会造成可能威胁到他本身安危的情况。
但淳嘉如今还与摄政王合作着,太过明显的排斥顾箴陆其道未免有伤和气。
所以只能推了曲太后出来顶缸了。
至于说为什么不让袁太后也养一个,反正这种皇帝自己都不想要的皇子,养出事儿来他也不会在意,平素也是一群人伺候着其实不怎么需要袁太后操心……云风篁寻思着,是怕袁太后重蹈覆辙,跟早先养袁楝娘一样,养着养着就动了真心,最后舍不得了。
如此日后要是淳嘉不需要对这俩儿子怎么样也还罢了,要是有打压的需要,平白多事。
不过这并不代表淳嘉对曲太后的信任更多一点,只能说淳嘉更在意袁太后的想法。
他将两个皇子交给曲太后,无非是曲太后纵然日后会对这俩孩子上心,他也不在乎。
这可不妙啊……今儿个云风篁离开了会儿,回去之后觉得气氛有异,还以为曲太后趁势做了点什么,开始争取淳嘉这亲儿子的支持,但目前看来,不管曲太后是不是这么做的,显然效果不怎么样?
云风篁遗憾了会儿,暗暗给自己鼓劲:这才刚开始呢,之前袁楝娘不也是扑腾了大半年才彻底垮台的?
淳嘉对袁太后的感情更在袁楝娘之上,花个一年半载的干掉她也是情有可原!
“那妾身回头让人去行宫传话。”云风篁定了定神,微笑说,“就怕那边会找借口婉拒,因为妾身问起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是否凤体安康时,来人语焉不详,是否有着什么打算。”
“两个孩子而已,到时候宫里派人过去接一下就是。”淳嘉不在意的说道,“而且马上也要避暑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了行宫,将孩子抱到曲母后膝下,回来的时候带上好了。”
云风篁道:“那样的话,只怕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也会跟着回来?到底她们肯定会惦记着这俩孩子的。”
如果淳嘉执意要将三皇子四皇子交给曲太后抚养的话,太皇太后跟纪太后还能在行宫呆得住才怪!
这点淳嘉也明白,他淡然说道:“回来就回来,左右欧阳燕然也即将抵达帝京了。”
欧阳家老爷子回来之后,必然会成为庙堂上对纪氏攻城略地的急先锋——有这么位老臣帮忙分担压力,淳嘉不觉得自己弹压不住宫里三代纪氏女。
而且他本来就没打算让太皇太后以及纪太后长年留在行宫,毕竟短时间还可以用这两位病情需要不能移动作为借口,时间久了,天下岂能不怀疑他存心将这两位长辈流放行宫?
虽然这种不孝的议论,就他目前的根基,不能一下子把他怎么样,但他毕竟还没到那种生杀予夺御极宇内的地步,能争取的好感还是要争取的。
“陛下这么说,妾身就放心了。”云风篁松口气,说道,“妾身真怕这两位回来了,皇后娘娘有了靠山,会为难妾身呢。”
见淳嘉要说什么,连忙补救,“虽然知道陛下肯定会护着妾身的,但想想陛下政务繁忙,妾身总是不希望陛下太为妾身操心的。”
“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淳嘉伸手摸了摸她鬓发,柔声道,“你且跟朕说句实话,今儿个那安榴,是你安排的么?”
不等云风篁开口,他又许诺,“你说实话,就算是你做的朕也不怪你,毕竟袁母后这些日子是刁难你不少,你这容不得委屈的性.子朕也知道。”
这要换个老实点的,天子都这么讲了,一定也就顺势坦白了。
甚至聪明点的,还会觉得,此刻不坦白,万一日后被发现真相,那可是欺君之罪——便是淳嘉顾念旧情不治罪,两人之间的情分也肯定会受到影响。
所以不如这会儿说了,请个罪什么的,也就过去了。
但云风篁面不改色心不跳,闻言还露出委屈之色:“慈母皇太后不喜妾身,怀疑妾身也还罢了,连陛下也觉得,妾身是那种会罔顾您对妾身的厚爱,在万寿宴上惹是生非的人吗?!”
她越说越哽咽,眼中瞬间起了雾气,难过的仿佛随时会嚎啕大哭……淳嘉于是也有点吃不准是不是冤枉了她,迟疑了下,安抚道:“你别生气,朕只是觉得,你素来做事周全,就算这回是你跟宣妃瑞妃一起操办的,那安榴在你眼皮底下,岂能钻这样的空子?”
云风篁不吃这一套,长睫忽闪之间,已然是水光潋滟,说道:“妾身自来疑心重,若是一手操持此事,的确不会让任何人钻了空子去!可这一回,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慈母皇太后前后至少说了五遍让妾身多照顾着点儿皇嗣,宫务尽量放手给宣妃瑞妃!”
“弄得妾身最近这几日,请安完了就窝在浣花殿哪儿都不去!”
“也就是宣妃瑞妃偶尔打发人送些事务过来让妾身过目,不然,万寿宴的事情,妾身根本沾不上手——这情况,陛下您说,妾身还怎么个周全法?”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毕竟淳嘉的信用她早就领教过。
当初刚进宫那会儿,他还说袁楝娘之外的后妃红杏出墙都无所谓,只要别生下野种冒充皇嗣就好呢。
云风篁天真的相信了他,结果呢?
这家伙后来翻戚九麓的旧账翻了多少次?
至今云风篁都心惊胆战的撇清着,唯恐再叫他想起来。
眼下淳嘉别说给她讲不怪她,他就是指天发誓、当场写下圣旨盖上玉玺昭告天下,云风篁都不会犯这个傻!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淳嘉这次当真不怪她呢,云风篁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原因很简单,还是为了继后之位。
竞争对手要出身有出身,要才貌有才貌,要城府有城府,也就是才进宫经验浅暂时翻不了身,可纪皇后还在位,洛氏她们有着时间成长。
眼下认了坑袁太后这一件,日后关键时刻,指不定淳嘉就觉得,嗯,真妃虽然深得朕意,但这性.子过于偏激了,对长辈都这般睚眦必报,更不念朕对她的厚爱扰了万寿宴……这心胸气度,可不是正宫样子。
那样的话云风篁哭都来不及。
所以现在看淳嘉也没有拿到什么证据,她才不会承认!
不但不承认,她还要趁势给宣妃瑞妃上眼药:“这中间妾身因为不放心,不是妾身小看宣妃瑞妃,但这两位早先也就跟着家里人参加过宫宴,就算没进宫之前,跟着母嫂看过他们家的宴席是怎么处置的,这君臣家的宴饮能一个样吗?所以妾身私下给她们说,让她们将一应事务都与妾身说一说,以免有着疏漏。”
“可这两位回头就到慈母皇太后跟前讲了,弄得慈母皇太后以为妾身是在针对她,转天就又敲打了妾身一番……妾身之后哪里还敢说什么?这话刚刚在殿里当着慈母皇太后的面,妾身也不好说!”
“要不是陛下怀疑妾身,妾身这会也绝对不会开这个口,毕竟此举很有挑拨您跟慈母皇太后的嫌疑,妾身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
云风篁啜泣道,“若陛下还是觉得妾身可疑,那要不现在就将穰儿昭庆抱去佳善宫请圣母皇太后代为照顾,将妾身下冷宫处置罢!”
“朕就是问问,怎么就置气起来了?”淳嘉将信将疑,但怕万一当真冤枉了真妃过后不好哄,此刻既然还没有结论出来,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搂着她安慰起来,“朕哪里就怀疑你了?只不过觉得以你的能力,不该出这样的岔子而已。如今看来,宣妃瑞妃虽然与你同列,究竟行事鲁莽了许多。早知道,这回的事情,就交与你一个人做了……你好歹也是有皇嗣养着做母妃的人了,却还是这样动不动就要摞担子,朕也罢了,等以后穰儿昭庆长大,知道你竟然想将他们送去曲母后跟前,该多伤心?”
嗯……
是的,云风篁以为淳嘉对俩孩子不是特别在意的原因,是因为孩子生母太卑微,要是换个出身高贵的生母就会很疼爱了,总之她完全没想到淳嘉其实不是那么在意亲生骨肉;而淳嘉呢,却觉得云风篁自己子嗣艰难,对侄女谢猛固然宠爱万分,对公襄穰跟公襄秾也是十分看重。
总之皇帝认为,不管是养子养女还是侄女,在云风篁心目中的分量都很重。
故此,这会儿就提了俩孩子来劝她。
只是这却提醒了云风篁,当下再接再厉的给宣妃上眼药,做出悲伤之色,凄然道:“原来陛下也觉得妾身老了么?刚刚在殿里宣妃暗指妾身人老珠黄时妾身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妾身相信陛下不会这么想妾身的。可没想到在陛下眼里,妾身到底也只是……”
淳嘉愕然:“朕几时说你老了???”
他不是他没有他冤枉!
但云风篁理直气壮道:“陛下说妾身是做母妃的人了,可不是跟宣妃她们那等水灵灵的新人不一样了?”
“……穰儿跟昭庆是你生的么?”淳嘉颇为无语,“朕记得你跟宣妃同岁,都是极青春年少的。”
十六岁的妃子眉宇之间稚气尚未褪尽呢,说什么人老珠黄?
那朕这廿四圣寿的,岂不是半只脚进棺材了?!
真是岂有此理!
结果他心念未绝,云风篁怔了怔,直接大哭出声!
边哭还边道:“妾身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却还是说这样的话……这是要逼妾身去死么?!”
淳嘉呆滞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几欲吐血:“爱妃,朕不是那个意思!穰儿跟昭庆养在你膝下,也是你的孩子,还有猛儿……你……咳……朕只是说你跟宣妃她们一般青春妍丽,不,是比宣妃瑞妃更妍丽动人!嗯,这事儿都是宣妃不对,朕明日就命人去申斥她好不好?你别哭……唉你别哭了……朕说差了,你别这样……朕真的没有嫌你不能生的意思……朕不在乎……没有!绝对没有!朕没有觉得反正有其他人能生你能不能生都不打紧……朕……不……朕真的……”
隔窗听着天子越来越软弱的辩解,雁引叹口气,压低了嗓音对面前的内侍道:“告诉宣妃娘娘的人,陛下已经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