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事了

  淳嘉只道云风篁这会儿心情必然不好,进来时特意没让人声张,打算悄悄观察下这妃子如今都气成什么样了,结果才进门就看到满地狼藉,碎瓷满地,茶水之类的污渍淌得到处都是不说,连带桌椅都翻倒了好几副。
  他神情不禁凝重了几分……
  这场面,很棘手啊!
  “陛下恕罪!”只是这样子却被浣花殿的宫人给误会了,正指挥着宫人擦拭的丹萼慌忙走过来跪倒请罪,“都是婢子们疏忽,叫几只狸猫蹿进来,在正殿追逐嬉戏,婢子们为了将它们驱赶出去,以至于打翻了许多东西……请陛下责罚!”
  可千万不能让天子觉得自家娘娘心怀怨怼!
  丹萼这么想着,谎话张口就来,“万幸娘娘回来之后就在后头,未曾受惊。”
  “……无妨。”不是真妃摔的啊?
  那没事了。
  淳嘉一下子就轻松了,摆摆手让她起来,“真妃呢?”
  “不敢当陛下此言。”这时候云风篁已经接了消息出来了,正好听着这一句问,立刻连讽带刺的接口,“陛下忘记啦?慈母皇太后刚刚说的,妾身如今可不是真妃了!这夫人的封号,还要劳烦陛下操心呢,或者陛下日理万机顾不上,妾身自己弄一个?”
  “你这性.子都是怎么养出来的?”淳嘉哭笑不得,不过见着她这样的态度反而觉得自己还有救。
  他就怕这会儿来了见到的是个贤良淑德得不得了,一口一个“妾身知罪”的云风篁。
  那就是代表她压根不想跟他谈。
  至于眼下云风篁话里话外的夹枪带棒,这在淳嘉看来都不是事儿。
  他跟袁楝娘相处多年,脾气早就磨砺出来了。
  此刻就带着笑意问,“母后也就是吓唬你一下,不然怎么会加一句等正月过了再提这事儿?不就是留着时间给你戴罪立功,好到时候不了了之?你倒是计较起来了。”
  他说这话时全神贯注打量云风篁的面色,因此就没注意到,云风篁身后谢横玉面色微微一变。
  是想到云风篁之前说的,袁太后母子打算过河拆桥,这段时间必然会格外容忍她、也是在敷衍麻痹她。
  云风篁轻哼一声,让谢横玉等人退下,自己走到座位前,踢开几块碎瓷,款款坐了,阴阳怪气道:“陛下可别给妾身头上套这样的罪名,妾身哪里敢跟您计较?这些日子,陛下去了谁谁谁那儿,也不屑于来绚晴宫一趟。妾身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只道是被忘记了呢!只是摄六宫之权却没人提一句,妾身也只能忍着惶恐硬着头皮,继续操持这六宫!”
  “这么着,琼芳宫的事情,妾身当然晓得,合该提前禀告太后娘娘,或者陛下您,如此行事,方才稳妥。”
  “可近来六宫谣言四起,妾身能不害怕,太后娘娘跟陛下都厌弃了妾身,不想看到妾身?所以想着,私下里将事情解决了,也就过去了。”
  “结果妾身这边带的都是近侍,都能守口如瓶,却没料到顾氏肆无忌惮,不管不顾的,愣是将事情闹的人尽皆知——太后娘娘责罚妾身,妾身不敢说冤枉,只是陛下请想,处在妾身的位子上,妾身要怎么做才好呢?”
  这番话颇为颠倒黑白强词夺理,但淳嘉却十分纵容,温和道:“朕知道你受委屈了,所以不是也将顾氏发落了么?”
  又说,“当时朕气得狠了,也没说贬成九嫔里的什么,这事儿就交给爱妃做主,爱妃看她合适做哪个就给哪个罢。”
  他这么做一来是认为云风篁在吃醋,颇为享受;二来呢自觉这么顺着云风篁,一定能够让这真妃消气息怒,如此两人可不就顺理成章的和好如初了?
  但在云风篁正疑神疑鬼的时候,越发笃定自己的揣测是对的!
  这混账天子,果然,想着过河拆桥,所以这会儿连句敲打反诘都没有,甚至还主动推波助澜!
  云风篁不免想到,自己这会儿要是毫无防备的依着他给的偏袒去收拾了顾箴,指不定来年新人入宫,袁太后娘儿俩翻起旧账,今日这番宠爱,就是一份送她上死路的凭证!
  她心里恨得牙痒痒的,面上却笑容灿烂,道:“真的么?”
  见淳嘉颔首:“君无戏言。”
  就“扑哧”一笑,掩嘴道:“那妾身要是将末位的充媛提上去,腾出来安置顾氏,陛下也不心疼?”
  “这有什么心疼的?”淳嘉其实认为这么做有点太过分了,顾箴也没做什么,平白落了个罪名被贬位不说,还要受这样的羞辱,实在是……但为了不让两人之间的关系雪上加霜,他昧着良心不在意道,“充媛也是妃位,底下还有婕妤,以顾氏的所作所为,难道还委屈了她不成?”
  “妾身就知道陛下最好了!”云风篁喜笑颜开的给他抛个媚眼,结果不等淳嘉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就又换上伤感的表情,唏嘘道,“其实,妾身不该怀疑陛下对妾身的好的。只是最近宫里头私底下那些议论纷纷的,妾身听着实在难受!偏生陛下最近都不来,妾身想去问您,又没勇气……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宫里黯然神伤……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如何配得上天子抬举?”
  淳嘉刚刚注意力都放在了哄她上,倒没怎么在意所谓的流言——他这段时间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皇城司,皇城内外的风吹草动,不说都瞒不过他耳目,至少也算消息灵通了。
  知道这段时间没到绚晴宫,六宫虽然颇有些诧异,摄于真妃积威,却也没敢做什么。
  不然,他也不会将真妃晾到现在。
  此刻听着,心下也没当回事,只道真妃找借口撒娇撒痴的提要求,遂微露怒意:“什么议论,竟教爱妃这般为难?”
  “陛下,妾身听到,有些人说妾身出身寒微,根本不配身居妃位,更不配摄六宫之权!”云风篁开始抹眼泪,梨花带雨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十分的赏心悦目——毕竟是对着铜镜专门练过的——哽咽道,“这不,得意了没几天,就要被打回原形?”
  “还说妾身的兄长想尚主,乃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公主殿下们何等尊贵的身份血脉,哪里是区区乡野人家能够肖想的?!”
  淳嘉迅速分析,这些话,要说没人讲,不太可能。
  毕竟真妃崛起迅速,不管是出于利益的冲突,还是眼红嫉妒,类似的议论,肯定有。
  但要说云风篁听到……
  那可能性还真不大。
  因为她在前朝后宫的名声都忒凶残了……
  想当年袁楝娘已经是公认的宫嫔杀手、宫人削减大师了,这位却从进宫头一日起,将袁楝娘吊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份功绩都还没经年呢,宫里人的记性没那么坏。
  所以皇帝判断,这都是云风篁捏造出来的,重点在于后面的,她在担心自己承诺的谢氏子尚主之事?
  朕在她心目中这么没信用么?
  淳嘉有些不悦,但旋即想到谢芾被栽赃的事情,自我安慰真妃不相信的应该不是他,而是外头那些魑魅魍魉——他于是沉声道:“都是谁这样嚼舌根?!朕回头让人查一查,统统杖毙了拖出去!”
  见真妃还在呜呜咽咽,又说,“至于妹妹们的婚事,这个你不消担心!朕说了会亲自给她们做主,自然会说话算话!”
  云风篁心道,你这会儿是这么讲的,回头谁知道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再说了,就天子的身份,实在不想将公主下降谢氏,还用得着亲自出马悔婚吗?暗示下,自然有人给他将事情办的妥妥帖帖。
  她于是拭着泪,哽咽道:“可是现在距离恩科还有些日子,妾身出身寒微,血亲兄弟虽然有着才干,如今却如珠玉蒙尘,外头的人都不知道。之前十一哥的事情,至今思来后怕。若是……若是这些日子,再出类似的事儿,可怎么办啊?”
  “……平白无故的,朕这时候加恩谢氏子弟,未必是好事。”淳嘉安慰了几句,见她不肯罢休,无奈道,“毕竟他们兄弟这会儿就已经很招人耳目了。”
  这说的是事实,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出身低就是这点不好。
  哪怕上头有人想拉拔呢,没有功劳或者尚主这种由头,能够抬举的程度也有限。
  这要是翼国公那种人家,哪里要这么麻烦,随便扯个人家祖上的事情,就能加恩了。
  当然她要真是那个级别的贵女,也不需要这般汲汲营营。
  “陛下,妾身自知出身寒微,而且谢氏迄今寸功未立,哪里敢讨取封赏?”她微微侧头,珠泪盈盈道,“只是这回妾身的血亲兄弟里头,好些来赴考,欲为陛下效死。其中未曾婚娶的,也有些个。本来在异乡就够冷清了,大节下的,妾身忍不住就想到他们这孤零零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淳嘉明白她的意思了,是想给谢无争之外没有婚娶的几个兄弟,讨要联姻高门的机会。
  其实这个机会,云风篁现在不提,等谢无争尚主之后,其他人的婚事,自然而然也会水涨船高的。
  眼下催着要起来,不免叫皇帝多想了几分——如今谢芾等人虽然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简在帝心,但毕竟尚未下场,没有新科士子的荣耀加持,只谢氏子弟、真妃血亲的身份,可入不了正儿八经高门大户的眼。
  哪怕淳嘉亲自出马帮忙做媒,也很难不被敷衍。
  比如说却不过圣意,拿个不受重视的旁支之女或者庶女甚至是临时认的义女出来搪塞。
  那种联姻的效果,显然比不上金榜题名之后,挟真妃血亲、驸马兄弟以及新晋进士之势登门求娶——这个道理云风篁不可能不明白,却非要这般急功近利……
  淳嘉机敏,只稍微一想,就会过意来,顿时被气笑了:合着,这妃子还是信不过他,这是生怕有宠不用过期作废,怕回头尚主之事出现变故,故而退而求其次的,打算给她兄弟先敲定几件高门大户的婚事?
  毕竟,皇家公主要悔婚,淳嘉一句话,哪怕正在拜堂了,也不是没有回转的可能。
  可这些高门大户还是要脸的,倘若同他们交换了婚书,操作的好的话,并非没有利用舆论逼人家把女儿过门的可能。
  到时候,以这真妃的手段,不怕没法子将人裹挟了。
  淳嘉按捺着怒火,不动声色道:“你考虑的也有道理,却不知道你替你兄弟,看上了谁家女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