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皇妹

  淳嘉听罢云风篁的提议,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道:“你那十一哥比朕还年长些,公主们却比你更年幼,这岁数差的也忒大了。传了出去,天下人没得议论朕亏待了先帝骨血。”
  “怎么会?”云风篁心知他是把话听进去了,却又在转着弯的翻旧账,揶揄她当初说他年纪比自己大的事儿,一面腹诽一面说道,“妾身那十一哥虽然年纪略长些,却至今未曾婚配,后院也是清清白白,一个通房都没有!”
  反正三年前她离开谢氏时是没有的,这三年有没有她还真不清楚。
  不过就算有,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这一点,云风篁都不需要跟家里通气,便能跟谢芾做主。
  就是谢芾自己,那肯定也是这个意思——相比自己,不,是整个谢氏的一步登天,几个内宠算什么?
  云风篁就说着,“这一点,便是许多少年人也不能比的。再说了,妾身那十一哥从前风流些,故而最知道女孩子家的心思。不瞒陛下,家中诸兄弟,十一哥跟我们姐妹关系最是要好的。许多时候兄长们,乃至于叔伯们做差了事情,惹了女眷不喜,都是请教他如何赔罪呢。妾身敢说,公主殿下若是下降了他,必然是能琴瑟和谐的。”
  谢芾会哄女孩子是真的,但要说能不能一定哄好公主,尤其是明惠缙云这种心有所属的公主。
  云风篁就不清楚了。
  但也无所谓,先哄着皇帝将公主下降。
  下降之后,只要驸马顶用,难不成皇帝还要让公主和离,另外择婿不成?
  “这话可是你说的,若是以后妹妹过的不顺心,回来寻太后们哭诉,朕可饶不得你。”淳嘉心知肚明,此刻淡淡说了句,也就岔开话题,道,“慈母皇太后这两日想必心绪不佳,你跟魏昭容多劝着点儿。”
  云风篁点头称是:“刚刚妾身还在跟魏妹妹说这事儿,这不重阳也要开宴的,中秋时候的歌舞,总不能拿到重阳宴上再用。昨儿个妾身才叫人去教坊司那边传了话,那边说,往年编过的几支,改了改,问今年可能用?妾身的想法是先教他们私下里跳来看看,打算到时候请慈母皇太后一块儿过去掌掌眼。”
  淳嘉“嗯”了声:“朕接下来怕是会有些忙碌,后宫就托付爱妃了。”
  云风篁就爱听这种委托大权的话,笑容都甜美了好几分:“陛下放心,妾身一定打理好六宫,也会伺候好慈母皇太后、让皇后娘娘安心静养的!”
  最后一句尤其的咬重,惹得皇帝笑了起来:“皇后这些年也够操劳的,既然卧病,那就好好儿的歇着罢,多歇会儿也无妨,反正有你看着点。”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心满意足,“陛下对皇后娘娘真是体恤。”
  这话要是纪皇后听到了怕不要气得吐血,淳嘉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只是中宫的待遇不可怠慢了。”
  他还是要脸的,一朝没跟纪氏彻底翻脸决裂,总不能让中宫闭门养病了,连带日子也过的拮据,传了出去可不是要坐实了昏君无道,偏袒宠妃,亏待结发之妻?
  云风篁明白:“陛下说的哪里话?妾身一介妃子,不过是给皇后娘娘打下手而已。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吃穿用度合该最好的。”
  她又不是傻的,要亏待皇后也不会在明面上做手脚啊。
  再说了,云风篁跟纪皇后之间其实也没什么恩怨,好吧,要说起来,应该是纪皇后更恨云风篁一些才是。
  毕竟当初是云风篁主动抛弃淑妃转投皇后,也结结实实依仗皇后权势地位做了许多事情,其他不说,她当初能够凭借绝子药之事封妃,除了自己下得了狠手、淳嘉跟淑妃推波助澜,不无皇后觉得她是“自己人”,松了口之故。
  而且能够跨出晋入妃位的那一步,也是皇后之前给她连续晋位的积累。
  结果,纪皇后只道这帮手终于栽培出来能顶用了,淳嘉一亲政,云风篁没多久就又抛弃了她,转而上了皇帝的船——甚至这会儿还逼着皇后再三再四的称病,自己跟个副后似的,大权独揽。
  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能不恨?
  不过站在云风篁的立场上,对纪皇后的怨愤还真没多少……
  顶多就是怪皇后挡了她的路。
  这会儿只要纪皇后愿意乖乖儿待在延福宫里做个摆设,别搞什么幺蛾子想把权力抢回去,云风篁很愿意好吃好喝的供着她。
  淳嘉知道云风篁的为人,图谋甚大,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不会在这种小地方落下把柄,坑自己的同时还给他拖后腿,闻言微微颔首:“你有分寸就好。”
  其实皇帝不是很在意纪皇后是不是生活优渥,有着皇后该有的排面——重点是皇后如果被亏待,那么绝对不能传出去,影响了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只要云风篁能够做到这点,纪皇后在延福宫是养尊处优,还是处境凄凉,他都无所谓。
  “对了,陛下,三位殿下既然开始议亲,这陪嫁,是否也需要拾掇起来?”云风篁拍着胸脯再三保证毕,就又腻着皇帝撒娇,打探,“不然,怕到了时候手忙脚乱的,怠慢了金枝玉叶。”
  其实明惠三位公主的年纪都不大,按着她们生母的想法肯定是希望再留几年,让女儿多承欢膝下些日子的。
  可她们不急淳嘉急,他这会儿急着要人,也急着用公主们的婚事去抬举自己看中的心腹呢,肯定不可能让公主们拖个三五年的下降。
  云风篁估摸着,明年恩科结果出来,年轻俊美的士子饱读诗书寒窗十年最终金榜题名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的现实话本也要上演了。
  年初赐婚,年尾差不多就要完婚。
  这要是就一位公主,还不算太过忙乱。
  但三位公主的话,从现在开始预备,其实都算时间紧促了。
  “也是。”淳嘉沉思了会儿颔首,越发证实了云风篁觉得他不会将几个便宜妹妹多留些日子的猜测,“爱妃瞧着办罢,三位公主都是孝宗血脉,无论陪嫁还是下降之仪,都不可委屈了她们……比着前朝长公主大长公主们,都加上一些罢。”
  云风篁点头:“妾身遵命。”
  心里却忽然想起来,年初时候自己才进宫,头一次侍寝,这皇帝就是用公主们做话题,跟她聊天。
  那会儿他提到明惠几个,一口一个“妹妹”,仿佛寻常人家的嫡亲兄妹一样,口吻语气,亲密无间。
  如今尚未经年,这三个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妹妹,就已经被放在秤上称量,能给他换来多少好处了。
  可见尊荣富贵但凡委于他人之手,凭什么恩情道义都是不可靠的。
  云风篁定了定神,说道:“只是明惠公主殿下毕竟是先帝唯一的嫡出骨血……”
  淳嘉道:“嗯,明惠再加些,总要区别出嫡庶来。”
  又想到一事,“按着规矩,帝之姊妹该封长公主的。只是当年朕登基仓促,一直没提起来。如今不年不节的也不合适,索性等她们下降的时候再加封罢。这话你可以透露出去,也让她们好好想想,要哪里的汤沐地,喜欢什么样的封号?”
  帝女加封,一般都会改封号的。
  不过考虑到三位公主的封号都是孝宗在世时亲自给女儿们拟的,淳嘉委婉表示,如果这仨妹妹顾念先帝,不愿意改的话也无所谓。
  这种小事他从来不计较。
  说实话,要不是局势逼着没办法,淳嘉也不想这么早将孝宗的亲生骨肉打发出去。
  他虽然没见过嗣父孝宗,但对这位名份上的父皇没什么恶感。
  八年傀儡生涯,更是对孝宗有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愫。
  归根到底他在自己生父身上没得到过什么关心与爱护,所以并不存在眷恋生父、与嗣父存着隔阂的想法。
  由于承了人家的帝位,要说他对于拿人家亲生女儿当政治筹码的举动一点愧疚都没有,也不可能。
  但愧疚归愧疚,他不可能因为愧疚,就放弃这么个最快速度聚敛势力的方法。
  也只能在其他地方尽量弥补这仨妹妹了。
  “那昆泽郡主……”这时候云风篁又提起他唯一的亲妹妹来,“是否也一起加封?”
  她其实想问的是这会公主们招驸马,昆泽郡主也一起吗?
  这位郡主虽然养在宫闱里,与淳嘉也是血亲兄妹,然而她名义上却还是扶阳王府的后嗣,是孝宗的远房堂侄女。不在朝野默认的需要照拂跟加恩的范畴之内,她的待遇全靠淳嘉对她的情分。
  以及,养母曲太后的手段。
  自从发现袁太后对曲太后似乎监视颇严后,云风篁就很好奇曲太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袁太后一手养大了袁楝娘,哪怕袁楝娘有种种不好,也舍不得责罚她,甚至直到现在都在偏袒她……曲太后呢?曲太后也一手养大了昆泽郡主。
  虽然这些年来,曲太后跟昆泽郡主都十分低调,可郡主的婚事封号,这些都非同小可,说是直接决定这位郡主一辈子过的如何也不为过。
  这时候曲太后还会继续低调,不作声么?
  “昆泽……”淳嘉也沉吟,过了会儿,说道,“昆泽就没必要加封了,到底只是藩王庶女,当初封郡主已经是破格,就算这些年来一直养在宫里,跟明惠她们一起,究竟身份有别。”
  他淡淡说道,“回头给她赏些衣料首饰的就是,也不必给的太多太好,顶好的那些还是让明惠她们挑过了才是。”
  总之,就是要跟里里外外的人表明,他很记得自己的身份,他是孝宗嗣子,扶阳王府一脉,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容昆泽郡主在宫里,是念在她当时年幼,实在无人照顾,这才带来帝京,而不是念及生父那边的血亲关系。
  故此,这位郡主绝对不会越过三位公主不说,从日常待遇,到以后的婚事、封衔,都得明明白白的落在明惠她们下面。
  好教世人知道,淳嘉帝的心,是向着嗣父孝宗的。
  云风篁低头称是,心道这天子对妹妹们的情分果然只是泛泛,亲妹妹是这样,嗣妹也是这样——不触及他根本利益的时候一切好说,他很愿意做个温和宽容的兄长;一旦触及他的地位权势、他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那么妹妹们的想法就一点也不重要了。
  不过她倒没觉得他有什么凉薄可怕的,因为她冷静下来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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