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姐妹
谢蘅等人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的对望了眼:本来兄妹数年不见,他乡重逢,问起桑梓理所当然。
但他们都注意到,云风篁问的是,北地如何。
而不是,谢氏如何。
这显然不是要叙旧情,而是想了解整个北地的局势。
“……自从当年姐姐离开北地后,谢氏与戚氏虽然撕扯过几回,到底同在桑梓,场面上照面还算客气。”沉默片刻,跟云风篁关系最为密切的谢荼开口,说道,“但年初戚氏同晁氏联姻,家里非常生气,此后就跟戚氏疏远了许多……几个月前,十八哥在外头遇见戚九章,还给了他一个好大的没脸。”
谢荼年十五,比云风篁小半个月,许是年少尚未长足的缘故,身量略单薄,望去有些男生女相,修眉杏眼唇红齿白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女孩子悄悄穿了男装。
虽然模样柔弱,他性格可跟柔弱半点不沾边,颇有些无法无天小霸王的味道——之所以跟云风篁相熟,主要是这家伙看到书就头疼,是谢氏这一代最不爱上学的子弟之一。
偏偏他是谢氏二房主母罗氏的老来子。
罗氏平生无女,只有仨儿子,这回统统来了帝京:九公子谢蘅、十一公子谢芾以及二十三公子谢荼。
前俩儿子相差不几岁,出生的时候罗氏正当青春,正是挽袖子同江氏等妯娌明争暗斗的激烈又起劲的年纪。因此是照着常例养的,日常生活有丫鬟婆子盯着,学业有西席父兄看着,出门在外有兄弟作伴有小厮鞍前马后伺候……当娘的只早晚唤孩子到跟前嘘寒问暖一番。
若是太过忙碌,隔三差五才见一次面,也是有的。
到了谢荼出生时,谢氏后宅早就是江氏说了算,落败的罗氏十分的无聊,再加上歇了年轻时候的雄心壮志,于是,心思全部搁在了养好小儿子上面。
谢荼就遭了秧!
他亲娘一心一意的认为,自己没怎么操心的谢蘅跟谢芾都学业有成,是北地公认的才子,那么从襁褓里就被她亲自带着抚养的谢荼,必须更出色才对!
不爱上学的谢荼:“……”
他试图跟亲娘讲道理,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虽然同父同母吧,但俩胞兄是读书种子,他是个学渣,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罗氏不听!
反正儿子成绩不好,她就觉得,是自己太宠溺了。
肯定是打少了,嗯。
谢荼的处境可想而知……于是,跟古往今来的学渣一样,他……开始抄作业……作弊……撒谎……搪塞……反正,怎么能应付亲娘怎么来!
嗯,云风篁就是被抄作业以及帮忙作弊的那个……
姐弟俩是一块儿长大外加多年同窗的交情,纵然隔了三年的时光,谢荼毕竟年少,对这姐姐仍旧疏远敬畏不起来,笑嘻嘻道,“晁氏这两年抖起来了,据说他们家有俩庶女还被送到帝京入了贵人家,具体哪一家就不清楚了……噢对了,晁静幽那贱婢,数月前回去北地,我跟二十二哥还想寻个机会收拾她来着,但一直没堵到人。不过没关系,她现在已经回来帝京,咱们也在帝京,天长地久的,就不相信她每次都能躲开去!”
谢荼摸了摸脑袋,好奇问,“姐姐怎么忽然问起北地的情况,莫不是?”
“陛下对北地甚有兴趣。”云风篁也不隐瞒,睨他一眼,“我说,几位兄长来下场也还罢了,你跟二十二怎么也来了?”
且不说谢荼的学业有多一言难尽,她要没记错的话,当初她离家时,这二十三弟连童生试都没过吧?
不是那种参加了没考过,而是西席死活拦着不许他下场免得丢自己脸的那种。
就算她走后这家伙就洗心革面开始头悬梁锥刺股的,算算时间,那也不够考中举人,得到参加会试的资格?
谢荼嘿嘿笑:“这不是兄长们赶考辛苦,我跟二十二哥瞧着心疼,随行伺候嘛!”
“回十七妹,是家里让我们来长长见识。”谢氏二十二公子谢延秀虽然就比云风篁大两个月,算起来三人都是同岁,却稳重得多,闻言斯斯文文规规矩矩道,“顺带给兄长们打打下手。”
云风篁听着,嘴角抽了抽,是想起来,这二十二哥念书也不怎么样……
不过谢延秀跟谢荼不同,谢荼其实还是挺聪明的,就是心思不在学业上,见天的走马斗鸡什么都干就是不肯进学;谢延秀就比较惨了,他是个挺乖巧孝顺的孩子,是真心实意想好好念书让爹娘满意来着,无奈他似乎没长那根筋……属于非常努力非常认真,但收效甚微的那种。
谢氏安排这俩子弟过来,约莫就是觉得他们靠自己考科举是不可能,不如从现在起跟着几个会念书有希望中榜的大的,也是个出路。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云风篁在家里时,同这俩年岁仿佛的兄弟关系不错。派他们来,多少可以冲淡些三年分离造成的隔阂。
还个关系不错的表弟江缀,是今儿个过来的人里最小的,今年才十四,可生得人高马大,比云风篁足足高了一个多头,要知道云风篁在同龄女子里头算是高挑的了。
偏这江缀容貌也是极剽悍的那种,穿着文绉绉的士子服,都盖不住那种悍匪气质——这家伙性格也是暴躁得紧,从小就是小圈子里的武力担当,没少跟晁氏的人干架。
他才进门的时候还算老实,这么几句话下来,觉得云风篁对他们应该没有摆妃子架子的意思,就忍不住原形毕露:“表姐,听说你进宫是吃了大亏的,是谁干的?回头老子遇见他……”
“七弟慎言!”他嫡亲兄长江纳头疼的喝止,“宫闱之中不要乱说话,免得给表妹惹祸。”
说着朝云风篁露了个无奈的表情。
云风篁倒是不在意,摇着团扇嫣然道:“我还道七表弟这两年长大些会稳重点,合着跟三年前一个样。只是你也未免太小看表姐我了,你表姐是那种光吃亏不还手的人么?谁坑了我,我自己会料理,哪里还要留着等你来?”
江缀说道:“表姐每次都这么说,但上次晁氏的子弟是我帮你打的,上上次……上上上次……上上上上次……还有上上上上上上次……”
“闭嘴!”云风篁当场被戳穿,果断喝道,“你再说,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打你一顿?”
江缀叹口气,不说话了。
真打起来他一只手能吊打这表姐,但没办法,谁叫这是他亲表姐?
从小被长辈们压着对云风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早就习惯了。
谢荼在旁给他做鬼脸,挤眉弄眼的,江缀悄悄晃了晃沙包似的拳头作为威胁——本来谢蘅、江纳等年长的几个还有些拘谨忐忑,被这俩小的一闹,也放松下来,不轻不重的呵斥:“妹妹说了时间紧急,你们少在这儿作妖。”
这话是云风篁刚刚讲的,但跟脚她又不认了:“三年不见,我也想兄弟得很,反正天黑之前送你们出去就成,稍微聊几句还是可以的。”
“看吧,我就说,十七姐姐跟咱们多年不见,能不想念么?姐姐就是姐姐,哪里来那么多讲究?”闻言谢荼大声道,“什么把姐姐当妃子娘娘看待,你们也不想想十七姐姐什么性情,能做戏文里那种端庄贤淑的妃子?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再说!”左右忍俊不禁,忙低了头掩饰,云风篁多少觉得面子挂不住,白了这堂弟一眼,谢荼一脸的无所谓:“大不了被姐姐打一顿,反正就姐姐这花拳绣腿也打不疼多少。”
他已经束发了!
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区区挨打什么,吓不到他了!
“表弟,揍他!”云风篁果断吩咐江缀,“照脸打!”
“喂喂咱们才是一伙的好吧?”谢荼一看江缀朝自己不怀好意的笑,忙不迭的起身,朝云风篁身后躲去,“咱们路上不是还结拜为异姓兄弟了的?你这么对兄弟讲不讲义气?!”
结果没躲两下就被云风篁觑了个空子一把抓住,朝他脑袋上就是一个爆栗:“姐姐打不疼你?嗯?”
谢荼赶紧赔笑:“十七姐姐最厉害了……”
“没个正经。”云风篁盯着他看了会儿,到底撑不住一点他额头,笑骂,“出去玩去,我跟哥哥们要说正事呢,有你们这俩在场,净会气我,哪里还有心思说旁的?”
说着抓了把手边的果子塞给他,打发了俩年少跳脱的兄弟出去,这才跟谢蘅等人说起正事:“几位兄长都来了,可见家里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却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帝京,有什么想法?”
“天下英才,尽皆荟聚。”谢蘅正色道,“虽然我们在北地也算有着才学,明年恩科,能否榜上有名,却也吃不准……就怕到时候给妹妹丢了脸面,故此接下来我们必当专心向学,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话既是表态谢氏会努力支持云风篁,也是真心话。
北地文风不昌,他们几个年纪轻轻就考上举人,在乡里也算是闻名遐迩的才子。
但跟此刻云集帝京的士子们比,顶多就是中等略上,国朝一榜仅仅只取两三百人。倘若是正常科举,他们并不是没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也就恩科因为时间的缘故,吸引来的考生会比较少,这几率方才高一些。
可也只是一些。
若果碰见跟他们文风不合的主考官,结果也真不好说。
谢蘅为人稳重,却不敢将没有极大把握的事情说太满。
“无妨。”云风篁不在意的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明年恩科与前番不同,乃是陛下亲自做主,若我所料不差,诸位兄长怎么都能中上一二名额。当然,兄长们也不可因此懈怠,毕竟陛下虽然有意用咱们家,却也只是先破例给个机会。要是看着咱们家不顶用,堂堂天子,未必寻不着代替者。自己挣来的成就,跟别人给的东西,孰轻孰重,诸位兄长想必明白?”
见谢蘅等人颔首,她沉吟了下,又说,“所以诸位兄长温习功课之余,也留意着点儿庙堂上下的动静。毕竟,有些事情,你们如今只是看着,日后,说不得就是要处置着了。”
就给他们一五一十的说起前朝后宫的格局、形势、敌友,以及淳嘉对于诸重臣的态度等等。
这些有的谢蘅等人在外头能够打听到,有的根本无从探听,此刻都听得十分认真仔细。
末了少不得一番道谢,云风篁道:“大家都是骨肉至亲,互相扶持才是正理,何必如此客套。”
因为一口气说了半晌的话,她端起茶水抿了口,又让众人尝尝宫闱的糕点茶果,说是专门让厨子预备的。
如此气氛松弛了些,云风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想推荐给皇帝的驸马人选谢无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