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才人

  云风篁在芳音馆留到午膳时分,袁太后才要开口留饭呢,结果袁楝娘就挺着肚子出现在门口,说道:“姑姑,该用膳了,我亲手做了红枣山药糯米粥,太医说,能补气安神,您昨儿个晚上没睡好,待会儿可要多用些。”
  袁太后怔了怔才露了个笑,和蔼道:“你身子重怎么还这样操心?哀家好着呢。”
  “娘娘今儿个早上醒来,听说了昨晚上的事情,吓的不轻。”在旁扶着袁楝娘的朱姨忙说,“再知道您没睡好,越发的坐立难安,这不,本来当时就想过来瞧瞧的,听说您这边正在召见后妃,就没敢来打扰。遂去了小厨房……红枣山药糯米粥用的是家里老夫人时候的方子,就是娘娘头一回做,不太熟,反复做了三五次,亲口尝着差不多了,才叫人盛起来。”
  提到袁太后的母亲,袁太后面色复杂了一瞬,叹息道:“难为你们了。”
  就看一眼云风篁,云风篁忙起身告退。
  她以为太后的意思也是让自己早点儿走人,免得打扰了她们一家子叙旧。
  结果太后沉吟了下,却道:“罢了,都这个点了,打发你巴巴的回去兰舟夜雨阁,没得回头又跟皇儿告状,嗔哀家委屈了你,就一块儿留下来用些罢。”
  “妾身怎么敢?”云风篁心中惊奇,面上则娴熟的端出委屈之色,“妾身只怕自己规矩不好,会打扰了您。”
  袁太后笑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哀家这儿从来没那许多讲究。”
  太后这么说的时候,袁楝娘面上就露出气愤之色,只是被朱姨抓紧了手臂,微微摇头,这才忍着没作声。
  于是一群人簇拥着太后去摆膳的花厅,宫人们将膳食布上,云风篁识趣的起身,服侍太后用膳——袁太后让她帮着夹了两箸菜,舀了碗粥,也就让她坐下来管自己了,结果云风篁还没坐下呢,斜对面袁楝娘忽然说:“懋昭仪,我想要那碟子酱菜!”
  云风篁看了眼就在自己面前的酱菜,笑着让清都:“快给婕妤送过去。”
  “……”袁楝娘捏紧了牙箸,眼睁睁看着清都恭恭敬敬将酱菜放到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的用膳,碰都没碰那碟子酱菜一下。
  云风篁只作未见,神色如常的陪着用完了这顿午膳,宫人沏上茶水,一行人漱了口,袁太后看一眼外头的天色,拉着她们说了两句闲话,露出乏色,见状云风篁再次告退——这回太后就没留她了。
  她走之后,袁楝娘却没走,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难过的问袁太后:“姑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这孩子!”袁太后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会这么想?”
  袁楝娘负气道:“那您刚才为什么要留懋昭仪用膳?还让她喝我亲手给您熬的粥!”
  她这么说时朱姨一直在暗中扯她袖子,只是袁楝娘气头上根本不予理会。
  “还不是为了你?”袁太后看到朱姨的小动作,却跟没看到一样,依旧和和气气的哄侄女儿,“昨儿个晚上赵承闺的事情你也听说了,纪氏执掌凤印多年,哀家名为太后,实际上进宫八年来,什么都做不了!难得这次得了太皇太后的话,主持此事,若是一点儿成果都没做出来,你说下回这宫里头再有事情发生,还有哀家说话的地方么?哀家说不上话,还怎么庇护你?”
  她叹着气,很是愁苦的样子,“你之前就小产过,天可怜见如今又怀上了,可万万不能再有闪失!不然,叫哀家跟皇儿怎么受得住?可是这宫里头有多不太平,你自己也看到了。懋昭仪虽然跳脱些,却是精明,哀家这不是想让她帮忙打听些细节,好判断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在宫禁之中谋害皇嗣么!”
  袁楝娘听着有些无言以对,又有些委屈:“……我在家里都没给我爹娘熬过粥呢,那懋昭仪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吃我做的东西!而且刚才我要她给我拿酱菜,她却只让她宫女给我拿!”
  “你跟她计较个什么?”袁太后眼睛都没眨一下,微笑说,“小门小户出来的,能跟你比?”
  又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对了,哀家前两日让身边人给皇嗣做了些小衣裳,皇子公主都有,你要不要看一看?这回跟上回做的不一样,用了一些新花样,哀家瞧着觉得挺好看的。”
  袁楝娘嘟嘟囔囔的,到底被引去看小衣裳了。
  只是半晌后带着一堆小衣裳回去屋子里,朱姨就冷着脸将门摔上,冷笑:“娘娘这会儿还有心思看这些,也不知道小主子日后就算落了地,您能不能亲自养!”
  “那你让我怎么办?!”袁楝娘烦躁的一拍桌子,没好气的说,“你让我亲自下厨讨好姑姑,信誓旦旦说姑姑一定会深受感动,跟从前在扶阳郡时候那样心疼我!结果呢?她还不是留了那云风篁下来用膳,明知道我讨厌那贱婢,却让那贱婢当着我的面喝我辛辛苦苦熬了好几遍的粥——我看姑姑根本就不喜欢我了!再折腾也没什么用!”
  朱姨愠怒道:“我才过来时就劝你别那么任性,哪怕太后跟陛下宠着你你也该有点儿分寸,该知冷知热的时候不要胡闹,结果呢?你到今天才勉强听进去一点,还是看那云风篁过来脱簪请罪后得了太后另眼看待,担心太后被笼络了过去!这会儿指望一碗粥就让太后立马扔了那又会哄又会说的懋昭仪,将你重新放回心尖尖上……你怕不是在做梦?!”
  袁楝娘刚说袁太后怕是不喜欢自己了不过是气话,朱姨要是安慰她说太后决计没有不心疼她,她肯定矫情的不行,再三再四的说太后不喜欢她不要她了。
  但现在朱姨一口咬定太后就是疏远她了,转而对云风篁上了心,袁楝娘反而受不了,反驳道:“姑姑要是真不在乎我,还会专门让身边人帮我做这些?”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衣物。
  朱姨看也不看,冷笑:“这是给您的么?这是给皇嗣的!太后重视皇嗣您才知道?当初赵承闺那么个玩意儿,在贵妃手底下受了点冷落,太后都就急三火四的寻了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商议……如今您还没生,行动也还方便着,不拘太后陛下心里怎么想,看在皇嗣的份上也会留您几分体面。”
  “可您要是不趁着这么段时间,扭转他们对您的印象,等皇嗣落地后,您以为他们会继续忍着您?”
  “说不得寻个借口将孩子抱走交给他们认为好的后妃抚养,譬如说,这会儿正被太后喜欢的云风篁!”
  袁楝娘气道:“不可能!本宫同那贱婢仇深似海,本宫的骨肉落在她手里还能好?!”
  “那可不一定。”朱姨冷飕飕的道,“莫忘记懋昭仪不能生育,要她来脱簪请罪前,也还罢了。脱簪请罪后,太后跟陛下都觉得她小小年纪,迷途知返犹未晚也,本质上还是个好的!若将您的孩子交给她抚养,她就算为了不让人说闲话,也一定会好好对待!”
  她说着就叹口气,难掩失望,“之前我就说了,您才有孕的时候,就合该去跟太后为您这些年来的胡闹认个错、请个罪的。太后不是小心眼的人,您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亲侄女儿,纵然之前没少给她还有陛下惹麻烦,您主动认错了,说两句体谅他们的话,他们会原谅你的。”
  而且那时候认错的话,可以说是因为要当娘了,越发体谅做母亲的不容易,合情合理,不显做作。
  操作的好,完全可以让太后母子认为这是天然流露,发自本心。
  结果呢?
  袁楝娘死活不听。
  倒是让云风篁拣了个便宜——跟远道而来的生身之母团聚当天,就赶到芳音馆脱簪请罪,脸上还带着亲娘掌掴的痕迹,再加上才十五岁的年纪,袁太后就算是个心胸狭窄的,这种情况下但凡还要点儿太后的脸面,都不可能说还要跟她计较。
  遑论太后其实没有那么睚眦必报?
  有云风篁抢了这个头筹,这会儿袁楝娘再认错,说辞再动听,也很难不被认为,这是效仿云风篁的行为。
  当然就算如此,在朱姨看来,认错总比不认好,可她好说歹说的,连哄带吓唬,也不过说动了袁楝娘主动到厨房待了会儿,来了个亲手熬制红枣山药糯米粥——本来这是件好事,可当着太后的面,袁楝娘试图让云风篁给她布菜,就这么个举动,非但没能如愿以偿,更在太后跟前暴露了她还是那么个不懂事拎不清的性.子,一点儿没变,朱姨现在简直是……
  定了定神,朱姨缓声说道:“你没发现这几个月以来,无论太后娘娘还是陛下,都不劝你了?”
  从前袁太后母子对袁楝娘不说真正掏心掏肺,可至少是希望她好的,所以哄的同时,也会劝解,会试图将她朝好的方面引导。然而自从皇帝亲政以来,这母子俩劝袁楝娘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目前都是只哄不说。
  不管袁楝娘怎么个胡闹法,反正就是顺毛撸,力求最快速度息事宁人。
  袁楝娘闹起来的时候爱听什么说什么。
  至于说那些说辞对她是否有益处……
  那就不管了。
  就好像刚刚袁太后轻描淡写的说云风篁“小门小户出来的”,仿佛很轻蔑的样子,可是如果真的轻蔑的话,会留这昭仪下来喝侄女儿多年来头一次下厨熬的粥?
  不过是知道袁楝娘喜欢太后跟皇帝当着她的面,贬低她自己以外的后妃罢了。
  袁楝娘自己懵懵懂懂的兴许还没反应过来,朱姨却是全身冰冷,知道袁太后母子怕是真的要放弃袁楝娘了。
  这也许是皇帝亲政了,不需要再拉着青梅扮念旧情了;也许是皇帝亲政了,政务繁忙没那么多精力花在青梅的不懂事上了;又也许是,袁楝娘作了这么多年始终毫无长进,皇帝母子都累了……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朱姨急的死去活来,可袁楝娘不急——她这会儿差不多是痛心疾首的跟袁楝娘进言的,但看着因为不耐烦走去妆台前坐下,自顾自梳妆打扮的悦婕妤,忽然就不作声了。
  袁楝娘没在乎她的突兀离开,反而觉得总算清净了。
  其实朱姨说的那些她也不是完全没听进去,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任性胡为了这么多年,忽然改正,还是朝懂事体贴改正,委实痛苦。
  而且自觉这些年来在宫里受的苦,都是为了皇帝,那么皇帝容忍她,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遑论情况再坏,她好歹有着身孕。
  袁楝娘想到这儿,摸了摸小腹,心道,霁郎不喜名门之女,贵妃小产,他一点儿都不伤心难过,就是个鲜明的例子。而宫里头如今怀孕的那俩宫嫔,虽然本身出身寒微,但跟霁郎既没什么情分,日后的养母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虽然上回皇帝拒绝了她撒娇央求,如果这回生下的是皇子就立刻立为太子的提议,可皇帝当时也说了,是目前的局势不适合立储,这事儿容后再议——到底没有说一定不准。
  退一万步来讲,皇帝真的变了心,对袁太后的孝顺总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她怎么都是袁太后的亲侄女儿,皇帝跟袁太后没有血缘,可她所出的孩子,却是太后血缘上的侄孙……所以就算不肯听朱姨的,放下身段去忍气吞声,只要袁太后母子的地位在,她又能怀到哪里去?
  心慌的时候这么想想,袁楝娘也就心平气和。
  结果她想得开,兴宁伯府却想不开——朱姨从她屋子里去了芳音馆后堂,与袁太后私下商谈了半日,转天袁太后就因为操心过度染恙,兴宁伯夫人所以携带儿媳孙女侄女等一干女眷入宫探望。
  然后就是,袁楝娘的堂妹、她亲叔叔家的庶出女袁苁娘,在长辈们说话让晚辈们自己在芳音馆附近走走时,“误入”醒心堂,撞见了淳嘉帝。
  具体经过不知道,反正人是直接被留在了宫里,袁太后打发人去了宝瑟小筑寻纪皇后一番商议,次日早上,皇后命人收拾了芳音馆附近的翠茵院,安置新晋袁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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