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样的女儿!

  之前淳嘉在山洞里就许诺过会给谢氏封赏,后来到了行宫,也说过这事儿——不过云风篁自己晋昭仪都拖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就更没功夫管谢氏了。
  而且说实话就她对自己家族的了解,谢氏不一定想要这份封赏……
  毕竟谢氏走的是细水长流路线,卯足了劲儿不离开桑梓,誓在老家生根发芽的那种。
  就算族里不是没出过官吏,但也都是辗转地方上的小官,压根没进过帝京——他们也不想引起庙堂的注意。
  因为似他们这种地方上的大族,在本地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又族人众多,只要不是卷进那种诛九族级别的大事里去,一般性的过失都动摇不了他们的地位跟势力。
  但云风篁也没办法,这见鬼的后宫没个强势娘家她连现在这个婕妤的位子都不一定能坐稳,遑论晋级以及往后。
  当初坠崖之后遇见刺客,实在逃不掉的时候她选择坐以待毙为家族考虑。
  可既然有着一线生机,在云风篁看来,那肯定还是自己比家族重要一点……三年前她愿意放弃戚九麓来帝京,一个是当时为着谢风鬟的死颇为心灰意冷;第二个就是来帝京改嫁他人固然痛苦,那至少不是让她一死了之呀!
  是的,虽然比起谢风鬟,云风篁这个嫡出女,受到家族的栽培,婚姻上的待遇,以及日常的看重,都要高出不止一筹,可论到对家族的忠心程度,论到能够为家族的付出程度,她还真不如谢风鬟。
  至少当初谢风鬟之死,有很大程度是站在谢氏的角度考虑——当然也是谢风鬟本身的见识限制了她的考虑——然而谢风鬟毕竟是真心实意为谢氏死的。
  可云风篁就没这份自我牺牲的情怀了。
  拖谢氏下水兴许以后家族跟自己都逃不掉,但不拖谢氏下水……自己铁定逃不掉!
  这种选择在她看来根本不需要考虑的!
  至于说良心上的不安,云风篁也早就解决了:反正谢氏不可能因为她主动打破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那么只要她能够将谢氏拖下水,那就是自己技高一筹……勾心斗角的事情,愿赌服输,谈什么良心啊?
  不管谢氏那边反应过来之后怎么想的,云风篁自觉凭本事裹挟家族问心无愧。
  毕竟她亲娘江氏寻常应该不可能亲自跑来帝京找她算账,至于谢氏其他人,她还真没什么好担忧的。
  论口齿她四个亲兄弟外加二十几个堂兄弟绑起来都不是她对手,怕什么!
  别说这些平辈了,她亲爹谢蹇亲至,她都能理直气壮!
  这会儿沉吟着,就微微一笑,说道:“之前在崖下照顾了陛下几日,想是陛下悄悄儿吩咐的,我都还不知道呢。”
  谢氏有些不安,说道:“按着规矩,家里得了这样的恩典,是要谢恩的。”
  这个谢恩,可以只在天使登门宣布圣旨时三跪九叩也就谢过了,也有专门千里迢迢跑来帝京上表的——当然有亲戚好友什么的,也能代为上表。
  谢氏这会儿就建议,“要不我让你姑父用你父兄的名义写个谢恩表书上来?”
  “陛下这般看重我、看重谢氏,怎么能如此敷衍呢?”云风篁正思索着怎么将娘家绑上马车,闻言自是摇头,说道,“左右家里空闲的兄长好几个,让他们随便过来两个不就是了么?再说我离家这几年,一直不曾见过他们。难得现在在宫里也混到了妃位,隔三差五能见一见娘家人……他们不想我,我却是想他们的。”
  她幼时不在谢氏跟前长大,三年前来了帝京虽然从此都跟谢氏朝夕相处,然而都是压着性.子扮乖巧体贴。纵然入宫之后传出来的名声同谢氏了解里的侄女儿大相径庭,但不管是谢氏还是谢氏的儿媳妇蓝氏等人,都道云风篁是被刺激到了,故而性情大变。
  此刻听着没有一个怀疑的,谢氏甚至鼻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哽咽道:“好孩子,姑姑……姑姑真是对不起你!”
  “姑姑待我如亲生,诸位兄嫂也未曾拿我当外人,说这些话,岂不是见外了?”云风篁难得跟她照个面,可不想再听她花式心疼自己,赶快说道,“皇后娘娘虽然许咱们见面,却也未必会给多少辰光,咱们还是说紧要的罢——姑姑您刚才不是说我娘给您写了信么?唉,说起来我这两日在宫里听到些消息,也正好告诉你,转告娘他们呢!”
  她不动声色的给谢氏婆媳灌输了一些事情,以便他日江氏那边写信过来询问,能够达到误导谢氏下场的目的。
  不过这些话说的十分含糊,模棱两可的那种,毕竟云风篁虽然决定拉娘家下水,但这个恶人能不自己做当然不自己做了,不然她费尽心机通过公襄霄挑动晁静幽千里迢迢专门回去一趟北地是做什么的?
  除了自己脱不开身,也是方便日后甩锅不是?
  谢氏婆媳本来也不是什么强势的人,因为云钜官位不高,她们之前虽然受到翼国公府提携,偶尔能够参加一些宫宴官宴什么的,却也都是当壁花,不曾经历过像样的争斗。
  云风篁敷衍起她们来很是顺手,都不怎么用动脑筋的。
  很快将自己要传达的消息讲述完,算了算时间,云风篁就让人摆上宫禁的葡萄春,说是新得的皇帝那边的赏赐,专门留着跟谢氏婆媳一块儿分享。
  谢氏婆媳其实酒量都不怎么样,但想着云风篁本无意入宫,如今做到了婕妤,却也与家人团聚迢迢,想必心中凄苦,只当她想拉人借酒浇愁,遂也没有拒绝。
  这葡萄春入口甘甜绵软,却后劲极大,云风篁如今身份尊贵,高踞上首,亲自劝酒,谢氏婆媳也不好盯着她每次自己都喝了,如此没多久,这两人就不得不被扶去厢房歇息。
  而从头到尾只略略沾唇的云风篁则叫人好生伺候着,又将面前都撤换下去,开了门窗透气,这才摇着团扇施施然等着。
  也没等多久,就见红着眼眶的翼国公府婆媳一前一后到门口求见。
  “进来罢。”云风篁单手撑腮,漫不经心的吩咐,兰舟夜雨阁不似宫殿深广,但云风篁作在的这处正堂颇为宽阔,以至于她端坐的上首在大白天的仍旧有些阴暗,附近就点了两盏香瓜式碧纱宫灯。
  坊间有话说灯下看美人,言灯火昏昏之际,美人颜色更盛。
  但两团原本灼灼却因室内过于宽敞而显出几分幽然之意的火光照在云风篁身上,却无端给人一种妖诡的美感。
  尤其是一双眸子,藏在长睫下的暗影里,亮,也凉。
  带着种不怀好意的森然。
  令原本心情沉重的韩氏婆媳都不禁呼吸一滞。
  “今日……叨扰娘娘了。”翼国公夫人究竟年长些,又是做惯了国公夫人的,就是端得住,明明心里已经恨不得扑上来将云风篁抽筋扒皮了,却还是稳稳的行礼下去,口中低声说道,“小女卿缦年幼无知,还望娘娘莫要跟她计较……臣妇.方才已经教训过她,以后都会听娘娘的话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的忍耐了。
  偏偏云风篁还不肯放过她,闻言懒洋洋的转着手里的团扇,轻飘飘的说道:“年幼无知?夫人这么说卿缦本宫就不答应了!论到年纪本宫跟卿缦不是同岁的么?说起来卿缦跟刚刚没了的淑妃姐姐一样,都是夫人抚养长大的呢。淑妃姐姐虽然斯人已逝,可那是何等风采!本宫思来,至今历历在目!”
  “怎么卿缦却是这等扶不上墙的样子?”
  “夫人,虽然嫡庶有别,可都是要进宫伺候陛下的人,也都是翼国公的亲生女儿,何以厚此薄彼,竟将卿缦养废了?”
  要只是这样,翼国公夫人尽管已经恨的心中滴血,却还能忍。
  然而云风篁捅刀子向来拿手,说到此处也不等她开口辩解,就是轻轻一笑,柔声说道,“啊,不过风采过人的淑妃姐姐说没就没了,倒是卿缦,至今还好好儿的在,没准日后还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来皇嗣呢……这么着,夫人当年一番苦心,却也算是歪打正着,终究给翼国公府保下一个女儿了呢!”
  “……娘娘!”翼国公夫人僵立当场,只觉得全身如坠冰机,她亲生的统共就一子一女,因为儿子云栖客早早被立为世子,是翼国公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同亲娘相处时间不长,倒是女儿淑妃,入宫之前母女俩朝夕相处,感情深厚。
  这女儿当初小产就叫她撕心裂肺了一回,不然也不会在世子妇提议将云风篁用云氏女身份送入宫闱后交给袁楝娘处置时赞同——云栖客是韩氏的丈夫,却是她儿子,在韩氏进门迄今无子的情况下,儿子弄些个庶子庶女出来,翼国公夫人其实不是很在意。
  哪怕儿媳妇是亲侄女,可自己不能给她儿子生儿育女,也没有说拦着不许其他人给儿子生儿育女的道理罢?
  要她跟韩氏一样忌讳云风篁,韩氏没进宫前,云栖客才提出想娶这女子的时候,翼国公府就不是暗示云风篁少过去走动,而是直接将人解决了。
  归根到底翼国公夫人当初会点头,除了没将云风篁的生死荣辱放在心上外,就是觉得这法子能够让自家、尤其是让女儿受益,可以狠狠摆袁楝娘一道!
  谁知道,送进宫去的云风篁至今活蹦乱跳还做了婕妤,连袁楝娘也是好端端的,倒是她的霜腴……
  翼国公夫人心中刺痛无比,她就那么哆嗦着站在那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上首的云风篁,多年养尊处优栽培出来的贵妇人气度似乎一瞬间烟消云散,周身都萦绕着浓得散不开的悲戚,嘴唇一个劲的颤抖,哽咽道,“臣妇的女儿已经没了!没了!!!”
  “没了女儿,不是还有儿媳妇在?”云风篁欣赏着她的崩溃,记忆中这位翼国公夫人高贵又高傲,虽然没有明着表现过对云风篁的不喜,甚至一直客客气气的,但有时候,客气,也是一种轻蔑——她骨子里对于穷亲戚家的乡下亲戚的居高临下,从来都是一目了然,连遮掩也不屑。
  这样一个人,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会碰见云风篁这么个异数,以至于沦落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还要亲自在罪魁祸首跟前听着刻薄话的境地罢?
  当然云风篁是绝对不会同情她的。
  翼国公夫人这会儿哭的再凄惨,江氏得知她意外被送入宫闱时,只会更痛心!
  谁还不是爹生妈养的,韩氏婆媳自觉高人一等,云风篁还觉得自己的命比这些人、比谢氏、乃至于比淳嘉都紧要呢!
  她轻轻笑着,用甜蜜的语气说道,“本宫记得夫人最慈祥可亲了,之前见着本宫一个乡下来的转弯抹角的穷亲戚呢,都说本宫跟卿缦一样仿佛你的女儿。遑论世子妇?”
  翼国公夫人有那么片刻脑中一片空白,旋即就是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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