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云风篁回到拾翠轩前的宴席上时,翼国公夫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世子妇韩氏陪着云卿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看到她过来,两人忙起身相迎。
  “卿缦你现在怎么样?”云风篁与她们寒暄着落座,就关切的问云卿缦,“还难受么?我刚让熙景陪着妙采回去后宫给你取药了,过会儿就能回来。”
  云卿缦一愣,忙说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找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会不会太劳烦皇后娘娘了?”
  “妹妹你就放心罢。”云风篁还没回答,韩氏已经抿嘴笑,说道,“皇后娘娘那么喜欢云嫔,外头都知道了呢,这么点儿事情有什么关系?再说云嫔时常侍奉皇后娘娘左右,该怎么跟娘娘跟前的人打交道,她比谁都清楚。是不是啊云嫔?”
  云风篁笑睨她一眼,没直接回答,而是跟云卿缦说:“你且在这里等着罢,我跟熙景说了,她陪妙采取了药回来,就来这儿寻你。我还得去找下魏婕妤……你知道的。”
  末了就站起身,朝韩氏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世子妇,我有事先走一步,不打扰你跟卿缦说话了。”
  她走之后韩氏就问云卿缦:“她要去找魏婕妤?她跟魏氏嫡女关系很好吗?”
  “据说是不打不相识。”云卿缦如实道,“才进宫时在延福宫的偏殿掐过一次,就是我也被卷进去的那一回,后来反而关系渐渐好了……”
  韩氏笑了下,表情有些微妙道:“她刚才让妙采去找你哥哥了。”
  “……应该是为了魏婕妤的托付罢。”云卿缦沉默了会儿,道,“刚才爹爹跟哥哥过来的时候,我在屏风后看到,跟风篁说,她连头都没回一下,只随口敷衍了句。后来魏婕妤过来跟她打眼色,她这才拉着我要去找哥哥。”
  “是吗?”韩氏思索了会儿,自言自语道,“想起来了,魏婕妤有个妹妹,尚且待字闺中,算算年纪也该相看起来了……莫不是为这事儿?魏氏看中了咱们家的亲戚?想找你哥哥打探消息?”
  云卿缦看着她,忽然有些烦闷,抿了抿嘴:“嫂子,我想去姐姐那儿,你去么?”
  韩氏笑着说:“怎么?才陪嫂子这么会儿呢,你就嫌烦了?亏我在家里还惦记着你。”
  “哪里有的事情。”被她这么一说,云卿缦也不好继续一走了之,只得搪塞道,“这不是怕嫂子想去找哥哥,怕我硬拉着你惹人厌?”
  “难得出来松快下,我去找他做什么?”韩氏摇着团扇笑,不在意道,“反正有什么话,晚上回去了再说就是。”
  眼珠转了转,又说,“对了,母亲交代你的汤药,最近都吃了不曾?感觉怎么样?”
  云氏姑嫂私话之际,云风篁也在松岭上寻着了魏横烟:“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在底下找了你半晌。要不是恰好碰见个被你问过路的内侍,怕还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蹿呢。”
  “太皇太后刚刚召了命妇贵女去拾翠轩里叙话。”魏横烟靠着栏杆,俯瞰底下烟波淼茫,懒洋洋说,“我待那儿也不过是做壁花,索性出来躲个懒……这会儿底下但凡有些花前月下意思的地方都忙着呢,犯不着占了好地方叫人记恨。这不,走来走去也就这地儿清静点。”
  松岭上只有青松,因为联袂成片,固然涛声入耳,然而即使暑气渐生,大中午的行走其下,仍旧觉得凉飕飕的。由于枝叶四季不败,遮蔽天光,走进来不几步,就幽静昏暗的可以,与拾翠轩附近花明柳暗青天朗日的明媚似乎是两个地界一样。
  漫步其间,更是容易被偶尔蹿过的蛇鼠雀鸟所惊,是以诸多贵胄子弟、宗亲贵女,只在底下闲逛,很少有上来的。
  如魏横烟这样带着俩宫女就一路爬上来,算是胆子很大了。
  “也是。”云风篁也走到栏杆畔,这是松岭最高处,汉白玉石砌筑的高台,专门为了纵览太液池的风光,湖风吹拂之下,一行人都是襟飘带舞,有种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的错觉。
  她眯着眼片刻,才偏头跟魏横烟说了打探到的结果,“……这些都是我那堂哥跟我说的,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没什么虚言在里头。”
  魏横烟连声道谢,说道:“翼国公世子的品行,我也是听说过的,哪里有什么好怀疑的?”
  因为今日魏横烟的继母也进宫来了,她得了消息就有点待不住,同云风篁聊了几句也就匆匆离开,打算去寻继母商议。
  走的时候问云风篁:“要一块儿下去么?”
  “不用了。”但被云风篁拒绝了,“你也说了,底下那些热闹同咱们没什么关系,我还是头一次来小瀛洲呢,我在这儿再看会儿。”
  魏横烟也就独自带人离开。
  只剩了主仆俩的高台顿时沉寂下来,熙乐有些心神不宁的看着远处的小点,那是一艘小小的扁舟,里头载着的正是被云风篁打着皇后旗号送回后宫帮云卿缦拿药的熙景跟妙采。
  “看什么呢?”她虽然侍立在云风篁身后,然而云风篁却似有所觉,忽然侧过头去,不冷不热道,“这地儿没个遮挡怪晒的,走罢,进林子里去缓口气。”
  熙乐连忙定了定神,低声道:“主子,婢子只是担心,熙景她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人……”
  云风篁轻笑一声,道:“皇后娘娘的人很稀奇吗?你不也是延福宫出来的。”
  “……婢子只是担心皇后娘娘心生疑虑。”熙乐小声道,“毕竟,昭媛她……”
  云风篁打断她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事儿要扯上纪昭媛了?”
  熙乐愣了愣,下意识说:“可刚才您私下交代熙景……”
  “我只是让熙景好生招待卿缦的宫女罢了。”云风篁淡然道,“毕竟那可是打小伺候卿缦的人,谁又不知道我跟卿缦是什么关系呢?我们可是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啊。卿缦的宫人,我的人哪里能怠慢了?”
  熙乐不敢说话了。
  跟着云风篁朝林子里走了会儿,她才小声道:“世子之前传了消息来,道是有点事情想约您再见一面好……”
  话还没说完,云风篁陡然变了脸色,低声喝道:“谁在那儿?!”
  熙乐一惊,顺着她视线看去,就见前方松枝层叠之间,偶尔风过,枝叶摇摆低垂,竟露出一角浅绯锦袍!
  “既然有缘碰见,尊驾不下来一晤么?”云风篁摆手示意熙乐噤声,自己则上前两步,冷笑着道,“还是别有所图,故而心虚不敢示以真面目?”
  树上那人有一会儿没开口,片刻才冷冷淡淡道:“萍水相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这要是熙乐刚才没说公襄霄私下约见之事,云风篁也不想纠缠,毕竟身为妃嫔,私下原也不适合跟外男照面。
  但谁叫熙乐不当心,都把话说出来了,还是“再见一面”,可不等于承认了她跟公襄霄已经见过了?
  云风篁这会儿哪里肯就这么算了?
  她于是冷笑一声,直接将发髻上的步摇给拔了下来,往地上一丢,抬手就扯住衣襟,偏头吩咐熙乐:“快跑!”
  熙乐一怔,不解其意。
  云风篁皱眉:“你家主子在松岭闲逛遇见了意图非礼帝嫔的登徒子,你身为弱质女流保护不得我,不该立刻下山去求助?”
  “啊……噢……可是……婢子这就去!”熙乐这才反应过来,还想提醒她此举属于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毕竟非礼帝嫔的外男固然会吃不了兜着走,被非礼的帝嫔一般也不会有好下场……但被云风篁狠狠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反对了。
  然后她才跑了没几步,那藏身松枝之中的外男已经不得不跳了下来,开声阻止:“慢着!”
  这人初初出现时云风篁主仆都微微一愣,盖因没想到会是个眉眼如画的美少年。
  他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比戚九麓还小上岁把。容貌姣好,肤光如玉,若非颈间喉结分明,身量颀长,望之犹如女扮男装。
  “……你待如何?”这少年穿着浅绯色锦袍,玉带勒腰,墨色长发整齐的束在一顶赤金嵌宝窃曲纹小冠里,是今日赴宴青年男子普遍的装束,只是全没这年纪的神采飞扬,一双桃花眼原本最易含情脉脉,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生气。
  此刻抬眸看着云风篁,眉宇之间有着懒得掩饰的厌恶与倦怠,“在下没有背后说人的喜好,若果担心方才……在下可以发誓绝不外传只字片语。”
  云风篁哼了一声,说道:“若果发誓有用,这天底下的负心人薄情汉,怕不早就死绝了?我从来不相信这些!”
  绯袍少年皱眉:“那你想怎么样?”
  “你在这儿做什么?”云风篁不答反问,“竟连个小厮也不带?”
  绯袍少年沉下脸来:“这似乎与你没有关系!”
  云风篁冷笑着看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熙乐:“蠢的你!让你下去叫人,你傻了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旋即挑衅的看向那少年,只差在脸上写着:你现在不跟我说,那等会儿人来了你再解释罢。
  “……此举不过两败俱伤。”绯袍少年深呼吸,面无表情道,“你有什么打算请明言,不必再三惺惺作态。”
  顿了顿他道,“而且我并非对贵主仆有任何无礼,事实如此,不惧彻查到底!就算事涉后宫,闹大之后,家中长辈也非软弱可欺之辈。”
  这是抬出长辈来要挟我?
  云风篁不屑的撇撇嘴,道:“多谢尊驾提醒!”
  却招手将熙乐喊回身边。
  见这情形,不管是绯袍少年还是熙乐,都以为她打算放弃威胁,好好谈判了,不禁同时松口气。
  结果下一刻,云风篁抓着熙乐的衣袍发髻就是一顿撕扯,直扯的她鬓发蓬乱衣襟残破,若非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怕不要走光——正诧异之际,就见这主子俯身从地上拾起之前丢下去的步摇,插回发髻,又迅速整理了下衣襟,朝瞠目结舌的俩微微一笑:“之前一直带着念萱那傻子,都忘记了,如今跟着我的可是个聪明的,哪里用得着我事事躬亲?”
  栽赃这绯袍少年调戏帝嫔,的确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但是换成被调戏的是帝嫔近侍,后宫宫女,虽然性质还是外臣胆大妄为,觊觎皇帝的人,可始作俑者云风篁可不是就能脱身出来了?
  看她对近侍下手时一点不迟疑的样子就知道,真这么闹开之后,熙乐什么下场,她毫不关心。
  绯袍少年深呼吸之后闭了闭眼,方努力忍住暴怒之下脱口而出的叱骂。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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