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肚明

  天色已暗,秦诺着了一件烟粉色薄衫倚在榻上抛珠子玩。
  她手上接的又快又准,心思却并不在这些莹莹润润的珠子上。
  “你说,吕易做这些拐子的勾当,究竟为的是什么?”吕易落在他们手上,几番大刑伺候过来,也交代出不少东西,可这人到底是不够老实,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仍旧能周旋着瞒下许多消息。
  那些女子和孩童的下落,吕易大约是当真不知。他们纵有诸般猜测,一时也拿不准那些丧尽天良的人到底要拿这些手无寸铁的弱女孤童做什么。
  “如今是定王爷那头接了吕易过去,他们也许能有法子问出究竟来。殿下别想了,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了。”晓风拿了盒子来慢慢收拾珠子:“殿下歇了吧,明日到侯府里去,才有的费功夫呢。”
  秦诺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事,却也知道着急无用,只侧身撑肘半倚在引枕上,阖目静静的想心事。
  屋中烛火昏黄,笼出一室安谧和静。晓风拾好了珠子,目含忧色地静静看向秦诺。
  公主的身段儿原是极玲珑的,这么斜斜倚着,便显出了十二分的楚楚袅娜。她整个人都像是初春抽出的第一枝嫩芽儿,又像是初初露头的花苞,清新明丽之中蕴着一抹柔嫩的艳色。
  倾国倾城,绝世之姿,不外如是。
  可素来红颜薄命,越是举世难寻,越是引人羡妒。
  晓风明白皇上娘娘的顾虑和担忧,若有一日,这样的美人失了庇护,那坎坷流离,就在眼前。
  这也是她瞒下公主,听从晁昱之言的缘由。
  定王势强,待公主百般精心呵护,又从无轻薄之嫌。隐忍克制之下是难得的珍视爱惜。也正是看到了这些,晓风才肯这般地欺瞒公主。
  可这又能瞒得了多久?她了解公主,看似柔弱,心性却最为坚韧,一旦晓得他们串通一气地欺瞒她,到时只怕谁都不好收场。
  定王的爱惜能持续多久?能比得过这江山天下,权势名位吗?
  晓风闭了闭眼,但觉心中纷乱一片,无处安定。
  “殿下。”素心进屋时见着的便是榻上一个浅眠,一个发呆的景象。她笑笑,拿了件披风给秦诺盖上:“殿下,江澜带着个女卫在外候着,说是为着殿下的安全,特意送来相护的。”
  秦诺拢紧了披风,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她抱膝坐着想了片刻,摇头道:“还是不了,替我多谢定王好意,但我这里人手充足,无需王爷费心。”
  素心领命而去,秦诺也恍恍地看向窗外。
  “其实如今荷州情势不好,殿下留个女卫在身边也没大碍,您是担心定王另有思量吗?”
  秦诺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我只是不想欠他太多。”
  晓风没再多言,可总觉得这事不可能就这么完了,果然,不过片时的功夫,素心便满脸为难地走了回来,无奈道:“奴婢已将殿下的意思同江澜说了,可他执意不肯,说若是殿下担心他们送人来的意图,那此女也可不贴身侍奉,只在外随时听召。”
  人家的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秦诺也不好一味拒绝。且她心中对言霆始终也没有什么忌讳猜疑,便点头允了此女进院。
  秦诺不是傻子,今日种种迹象让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可如今她也不能做什么,只好逃避般地佯作半点觉察也无了。
  江澜送来的女卫叫作江泠,相貌普通,身姿挺拔,冷冰冰硬邦邦,行动干脆又利落。她一进屋便磕头认了主,秦诺搀扶不及,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不必如此,如今你来,也只是暂时充作护卫,大可不必如此多礼。”
  那女卫再叩了头,方起身道:“属下既已认主,此生都无转移,这条命从此也是殿下的了。”
  秦诺只能含糊着教人带她下去休息,心里却七上八下,乱糟糟地搅成了一锅粥。
  天还未亮时院子里便点了灯,仆从来来往往地收整物件儿,准备马车,秦诺也一早便醒来梳妆更衣,准备着暂时搬到侯府去。
  虞斌也来得早,秦诺也不烦那对鸳鸯,只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吃饭叙话,等天色大亮了,方着人去唤虞斌一道走。
  行至半途,遇着言霆带人相候,说来了荷州多时也未仔细观过侯府,今日不若就一道去了。
  秦诺戴着帷帽,隔着帽帘狠狠瞪了言霆一眼,然后伸手抓着虞斌的衣袖,几步便上了马车。
  虞斌直到坐定还有些懵然,可他感觉到了秦诺眼下心绪不佳,便摸摸鼻子,尽职尽责地当了个哑巴。
  言霆的脸上的笑也渐落了下去,他盯着那公主车驾看了片刻,转身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殿下,如今吕易为咱们所擒,我只怕张百万已有了防备,咱们在他身上,也寻不到什么线索了。”虞斌不敢说与言霆有关的话题,便说起张百万,引着公主换换心思。
  “做贼心虚,我不信他能安稳如山,正是因为吕易已被咱们所擒,他才会慌乱失静,落下把柄。”秦诺说罢撩起了帽帘:“接下来,还得请侯爷拉拢拉拢那位张姑娘了。”
  虽知公主不过说笑,虞斌心里头仍是无奈。
  他这探子可做的尽心尽力,不只要出力,如今,更要去向人卖笑了。
  “照这么看,张百万当初执意纳夏溪为妾,只怕是早存着要以此牵制侯爷的心思了。”说笑过后,心里难免沉重,无辜之人被当作棋子,这实在难教人高兴得起来。
  虞斌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想到那些莫名失踪的女子和孩童。若是夏溪真的落到了张百万手里,她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马车中气氛凝滞,两个人的心思俱都沉重。
  秦诺被这种气氛压得几要喘不过气,忙忙另起话头:“我看这几日定王总寻你说话,是有要事交代吗?”
  虞斌重重吐了口气,脸色稍稍轻松了些:“定王会助我夺回荷州大权。但他只能暗助,殿下也知道,随意干涉一州内政,一旦被有心人宣扬出去,只怕会引些乱子出来,虽不伤本,也够麻烦。”
  “他怎么忽然如此好心?”
  虞斌吃了块马车里的点心,含糊道:“真话问不出来,只听了几句玩笑话,大约就是怕咱们这里耽搁的时日太长,误了去定王府的日子。”
  这话在秦诺心口不轻不重地击了下,教她有些神思不属。
  “如今定王二弟婚期在即,也当真是耽搁不起了,照说若是咱们走水路,还能再腾出些时日来,只是不知定王为着什么,像是很避讳走水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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