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细小的植物
夕阳黯淡了。有暮色开始降临。整个天地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什么最让人感到悲伤?莫过于一个生命的断绝。
望着车斗子里二桃窝屈着的尸体。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这个人,曾经在我最苦难的时候靠近了我。带给我的那一阵温暖的感动,我怕是永远无法忘记。
如今他死去,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我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掀开了尸体脸上覆盖着的手帕。
只见二桃的双目圆睁,眼珠混浊发黄如泥,眼球表面似有泪光泛动。布着刀刻出一样的深深皱纹的眼角上留有湿痕。一张嘴巴张得老大,露出光秃秃的布着一个凹坑一个凹坑的牙龈。原来他的牙齿已经掉光了。
我在他的口腔深处,也就是舌根处发现了一丁点儿绿。
没错!就是植物绿!
这一点让我感到很是意外。也难免激动。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口腔里怎么会有一丁点儿植物绿?
我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探入了尸体的口腔。
“你干什么?”本来正哭着的中年妇女停止了哭泣,瞪着一双眼睛冲我喝问。
“他的嘴里有一口浓痰,我帮他清理出来!”我说。
“哪儿有浓痰啊?我怎么没看见!”中年妇女说。
“浓痰在喉咙里卡着,你当然看不见!”我说。
“那你怎么知道他的喉咙里卡着浓痰?”中年妇女问。
“我闻出了味道!”
“是什么味儿?”她问。
“臭味儿!”
中年妇女不再说话了。她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二桃的尸体上的确散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臭味儿。
“就算他的喉咙里卡着一口痰,你为什么要帮他清理出来?这可是一个脏活儿!”中年男人也止住哭泣,看着我问。
“因为我是他的朋友!”我说。
“原来你就是他的朋友!我们还以为二桃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呢!觉得他这种人是不可能有朋友的!没想到他真的有一个朋友!看来我们并没有白等!”中年男人说。
我听得他的话中有话,就问:“怎么了?”
中年男人说:“二桃在临死之前对我们说,待他死后,要拉他的尸体在医院门口等着,等他的一个朋友到来,把他的尸体交给他的朋友。
二桃说完这话。当时我就怀疑,说就你这种人,还会有朋友吗!
他说只要是人,总会有一个朋友。
毕竟他死了。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当家长的应当遵从他的遗愿。所以就把他的尸体拉到了这家精神病医院的门口,等待着!这不,就把你给等过来了。你只有一条腿!”
“我只有一条腿,怎么了?”我说。
“娶上媳妇了吗?”他问。
“娶过一个,不跟我过了,跑了!”我说。
“哦,那你看,我们是互相交换一下三轮车呢,还是把二桃的尸体抬到你的三轮车上呢?”中年男人问。
“你急什么。我又没答应要收这么一具发臭的尸体!”我说。
“你到底是不是二桃的朋友?二桃临死之前说他的朋友一定会收下他的尸体的!”中年男人说。
我没有吭声。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对中年夫妇也不再说话了。他们只是在看着我。
我将探进尸体口腔内的手指头摁住那一条有些向上翘起来的已有些硬的舌头,将它往下压了压。只见那一丁点儿植物绿露出来的更多,原来是一片芝麻大小的叶子,而连接着叶子的一根茎杆细如针,正是从二桃的喉咙里长出来的。
真的是一株细小的植物。
我松开了摁着那一条舌头的手指头,从尸体的口腔内抽出来。又赶紧将那一块写有“百无禁忌”血字的白色手帕重新盖住了尸体的一张脸。
此时此刻,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奇异了!
中年妇女神色黯淡,说:“既然人家不要咱家孩子的尸体,咱还在这儿晾着它干什么,抓紧拉回老家,将它埋了去吧!”
“嗯,那咱们走吧!”中年男人说,上前走出两步蹬上电三轮坐到了驾驶位上。
“等一等!”我赶紧说。
“怎么了?”
“让我把这具尸体拉走吧!”我说。
“对嘛!这才是他的朋友!那我们是交换一下电三轮呢,还是我们帮你把二桃的尸体抬到你的电三轮上呢?”中年男人问。
“二桃是不是你们两个的亲生孩子?”我忍不住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中年男人愣了一下,说。
“没事儿,我就随便问一问!”我说。
“二桃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很早的时候,我们夫妻二人种了一片桃林。有一天,我们在桃林里发现了一个土堆。还以为是谁家的人死了被埋在俺家地里呢!看那土堆很小。以为死的是一个小孩子。
我们夫妻二人嫌土堆碍事。再说小孩子的坟,它家的大人以后都不管了。我们就把那个小土堆刨开了,准备将里面的尸体埋到别处。没想到里面埋的是一个还活着的娃娃!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畜生办的事儿。我们见孩子可怜,于心不忍,就将他收养了起来。
我本来给他取了一个挺好听的名字。可他长大后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叫二桃。说自己的两颗桃子不见了,颜色一黑一白的两颗桃子。神神叨叨的一个人!”中年男人说。
中年妇女说:“我们养这个孩子,才是养了一个大白养!从来没享过他的福!他得了神经病,又得了早衰症。把俺的家都败光了!看来,当好人也没啥好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我看了看自己的电三轮,又看了看他们的电三轮,说:“别来回搬动尸体了。咱们交换一下电三轮吧!我的电三轮比你们的电三轮新!交换了它们你们也不吃亏!”
中年夫妇答应了。
当他们准备骑电三轮离开的时候,我又说:“等一等!”
“怎么了?反悔了?”
我将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一共从家里捎来了两万多。全都给了这一对看起来贫困凄苦的夫妇。
我没什么意思。只想帮助一下他们。他们是好人,我想让他们得到一点好报。不要太过于失望。
他们看着我,眼里流出了泪。中年男人说:“小伙子,啥也不说了!你真是一个好人!”中年妇女则说:“好人有福报!”
他们走了。
天地间暮色沉沉,静无风。
我骑上电三轮,拉着二桃的尸体回家了。
(二)
这个家,也就是金拾(冒牌货金拾)家和邻居闹起了纠纷。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好端端的,西边邻居家的房子却跑到了这个家,和半截子胡同子一起。他们两家中间本来是隔着一条胡同的。
而这个家的一座西屋不见了。
邻居说:“你把恁家的西屋拆了,把俺家的屋子给别到你家院子里去了!”
这个家的人气得嘴都歪了,说:“胡说八道!咋个别?你教教我,咋个别法!谁能把一座屋子别它个二三十米远,还带着胡同子别过来了!”
“那这是咋回事?俺家的屋子咋会跑到你家院子里?难道俺家的屋子长着四条腿自己跑过去了!”邻居气呼呼地说。
“我哪知道是咋回事!俺家的西屋还不见了呢!是不是你把俺家的西屋偷走了!”这家的人说。
“我偷你家的西屋?我能把你家的西屋藏到哪里去?”
“难道俺家的西屋长腿自己跑了!”
“好了!都别吵了!你们听我说!”有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文质彬彬的年轻村民大声劝道。
“就让大磊说一说吧!他是一个大学生,懂得多!”邻居说。
“好,大磊你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家的人说。
叫大磊的村民说:“我已经仔细勘察过事发现场了!依我推断,是地层移动了。把你家的西屋漏下去了!把他家的东屋带着一截胡同子挪到你家院子里了!就这么简单个事儿。你们不用再瞎胡吵吵了!吵架能吵出个卵子来!还是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解决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