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逃

  我脑子里嗡一声炸了,懵了片刻,猛从凳子上站起来,引起胯部一阵剧痛也顾不上了。来母亲吓了一大跳,她问咋啦。我说快点儿跑,警察要过来抓了。母亲慌了神,也站起来,说往哪儿跑啊,外头下这么大的雨。我还没拿定主意时,手机上又收到了一条短信:“往地下跑!”
  “让咱往地下跑,是往哪儿跑?”我问母亲。
  母亲说:“是不是往红薯的地窖里跑?”
  “咱家有红薯地窖吗?”我问。
  “以前有!早填住了!要不现在挖一个,还来得及不?”母亲问。
  “挖一个得多长时间?”
  “如果我自己挖,快的话一个星期,慢的话一个月!”母亲说。
  “算了,咱还是跑吧!家里有伞没,打上!”我下了决心。
  在哗啦啦的暴风雨中,闪电雷鸣不已。传来了呜呜的十分具有穿透力的警笛声。听起来格外的刺耳。吓得我心胆欲裂,身子发软,几乎走不成。还得让于大风中正努力撑伞的母亲搀住。
  出了大门,街道上雨水成河。有一辆正闪着灯的警车从东边过来了。我赶紧和母亲往西拐,蹚着埋到脚脖子的浊水小跑。看见一条胡同子拐了进去。看不到警车了,就扔掉被风刮翻的伞,冒着风雨娘俩奔跑起来。
  狂奔中,我只能忍受着胯部带来的剧烈疼痛。这条胡同子很长。到了北头就是村后,地势陡然下坡,是一个堪比村庄大小的凹坑。凹坑里种了很多树。本来里面有点儿积水。此时一下这么大的雨,水位涨了些,水面上漂浮着肮脏的垃圾。
  “从坑里游过去吧!”母亲说。
  “拉倒吧!绕过去!”
  回头一看,只见警车停在了胡同口,从上面下来了两个警察。我赶紧一蹦,落到了水坑里。母亲说不是绕么,你咋跳下去了。也蹦到了水坑里。凹坑里的水并不深,才齐腰,就算我个子低才淹没胸部,也不用游泳,蹚着过去了。
  出了水坑,我和母亲也不敢往后看,直接钻入了玉米丛林中。玉米秸秆已经完全长成了,足有两米多高,密密麻麻的排列着,田地的面积又很广阔,人一旦钻入这片玉米丛林中就不好找了。
  我和母亲在玉米地里狂奔了很久。累得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下来。雨哗啦啦下得正大,风将很多玉米秸秆都刮折了。头顶上的乌云低沉沉的,不断地释放闪电响雷。我和母亲浑身湿漉漉的淌水,冻得瑟瑟发抖,脸色铁青,嘴唇都紫了。
  “哎呀我的娘哎!这可咋弄啊!”母亲喘着粗气发出哭腔。
  我没有吭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俩胳膊将自身抱得更紧了。咬牙忍受着自胯部传来的阵阵钻心疼痛。
  “给你说过了,不是让你啥钱都挣!你偏不听!你看看,到现在受这活罪!”母亲抱怨道。
  我急了,吼道:“你别一出事就怨我啊!钱都让谁花掉了?数谁花钱最厉害?”
  母亲拍腿蹦着吼:“你他妈.比啥都赖我了!谁知道哪个王八孙花钱最厉害!先是拿三万块钱把那个孬比从派出所里赎出来,然后被孬比喂了老鼠药住院二十多天,花掉医疗费好几千。又花两千给恁丈母娘买了个手机,最后一下子扔掉七万块钱装大逼!谁知道这些都是哪个狗养的杂.碎办的好事儿!”
  轰!巨响。天上炸了一个雷。一道银色闪电冲下来劈中了前方的一棵大树。将大树劈开两半,熊熊燃烧起来,淋下来的暴雨如同火上浇油,更助了树上的火势。照耀得那片天空红光一片。
  我和母亲被吓得口瞪目呆,从前哪见过这般情景,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互相对望一眼。我看到母亲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满满的恐惧。她颤声道:“拾儿,你说这闪电会不会劈中咱们?”
  我说:“咱又不是长得跟树那么高,闪电咋会劈咱们!高处容易招雷,这是常识!”
  突然我腿上一阵发麻。是手机震动了。我知道手机怕水,所以逃出来之前就用一个塑料袋子将它装起来了,裹了好几层,包得厚厚的。但雨一直在下,这一片又没有避雨的地方除了大树底下。可不敢往大树那儿去,去了就是找死。
  于是我就把手探进塑料袋子里摆弄手机。隔着透明的塑料纸一看,是来了一条短信,还是那个警告我们藏起来的号码。这回它发过来的内容是:金拾,快跳入井内躲避,你要遭天打雷劈!柳树已死,下一个就是你!
  我抬头一望,见前方那因被雷劈中而燃烧着的大树正是一棵柳树。便问母亲那棵柳树有多少年了。母亲说我咋知道,不过看它长那么粗,恐怕五个大人都抱不过来,至少有一百年了吧,记得我刚嫁过来那会儿,还有人祭拜这棵柳树,在它旁边盖了一座小庙,自从有个孕妇在这棵树上吊死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祭拜它了,连小庙也被拆除了。
  我又急又怕,抬头仰脸,脸被骤急的雨点打得有点儿疼,眯眼瞧着天上,黑压压的乌云里雷声不断,刺目的闪电一道接一道的掠过。这派大自然的壮观景象真是令人望而生畏。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去哪儿找一口井啊。
  母亲问找井干啥。
  我说我要跳井里藏起来,一会儿天上的雷要劈我了。
  母亲说谁说雷要劈你。
  我说有人发过来了短信说的。
  母亲说是开玩笑的吧,你又不是妖怪,雷劈你干啥。
  我说你别问了,这一片到底有井没有。
  母亲紧盯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审视,说:“拾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
  我怒道:“这都啥时候了,你还问来问去的!”
  母亲眼圈一红,像是哭了,指着前方那片被大火烧得发红的天空,说:“在那棵大柳树下面有一口老井。多年前我和你爸在这儿承包人家的地,浇地和打农药都是从那口老井里取的水!”
  我说:“娘,你回家吧!如果警察抓住了你,你把啥违法的事儿都推到我身上。要是警察问我去哪里了,你就说我跑掉了。可千万别说我跳井自杀了啊!如果你说我跳井自杀了,他们肯定会问跳的哪口井,会过来打捞我的尸体的!”语毕,我准备迎着那片被火烧红的天空走过去。
  母亲却一把抓住了我,哭声说:“拾儿,跳入井里还能有活吗?”
  我说:“能不能活下去看运气,要是被雷电劈中,肯定活不了。五天后,你若能避开警察,就过来井旁看看我。如果避不开警察,那你干脆就别过来了,以免招来警察!”
  母亲说:“如果我不过来,你在井里没被水淹死呢,岂不是活活饿死了!”
  我说:“娘,那你就别管了!快走吧!”
  母亲哭哭啼啼的不肯撒手。
  我又说:“娘,我们此番分开不是永别,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母亲问。
  我没有回答,挣脱母亲手上的箍缚,穿行玉米丛林,迎着那片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天空过去了。
  走近了再看,在暴风雨中熊熊燃烧的老柳树充满了沧桑古意。被闪电劈为两半的身躯仍然屹立不倒。庞大的树冠快燃烧完了。我冒着腾腾炙烤的热气,走近大树底下,果然看到了一口井。
  老井的石头边缘已经非常破烂了,一看就知道经历年岁已久。它的口径很粗,足能容得下四个成年人抱团一起跳进去。井壁是光滑的大理石材料。很深,一眼望下去令人目眩头晕。井底的水面被雨滴砸得荡漾不已。不知哪个朝代的人才会打造出这么气派的一口井。
  天上又是轰隆一声炸雷,震得天地间嗡嗡不已。我双膝发软,险些跪倒下来,一咬牙一闭眼,纵身跳入了井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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