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薛琬琰走了,安平曜走了,如今这世上与她最有渊源的一个人便是面前的云昰。
安平晞发现自己回来以后似乎一直在回避着与他有关的一切,包括记忆。
所以此刻面对云昰时,心中的感觉特别奇怪,只觉得面前之人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
他们曾经也算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甚至……
想到那件事,她的面颊不由微微粉热起来。
云昰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满面狐疑道:“怎么了?”
“没什么。”安平晞低头饮茶。
那一年她尚未及笄,盛夏的午后,二人带着一帮小太监和小宫女在湖边嘻嘻哈哈地打水仗,没人敢泼他俩,所以就是他俩互相追逐着给对方撩水,直到最后都成了落汤鸡。
“云昰,我看看谁赢了。”安平晞顶着湿透的鬓发跑过去扯住同样轻袍沾身的云昰,朗声笑着道。
那日的阳光极其酷烈,因此就连引自山中的清泉溪水似乎都是温暖的,淋在身上极为舒服。
她本就生的极为貌美,笑起来更是令人目眩神迷。
可是云昰却并未看她,而是微微躬身,双手扶着膝盖闷声道:“不比了,算你赢。”
“什么意思?我赢就是我赢,什么叫算我赢?”安平晞大为不忿,还想再闹,却见他姿势有些古怪,神情也极不自然,于是好奇地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他的衣袍隆起了一块,不由诧异道:“怎么了?有青蛙跑到你衣服里去了?别怕——”说罢便伸手去替他捉,结果一把抓住的并非想象中冰凉柔软的青蛙……
两人都是目瞪口呆,云昰尖叫了一声跳开了,安平晞愣了一下,突然也尖叫了一声拼命甩着手……
后来二人都被嬷嬷拎着去附近水殿更衣。
安平晞出来时仍不见云昰,从桑染口中得知他在隔壁侧殿更衣,便蹑手蹑脚地找了过去。
外面守着的小太监不敢拦她,只得放任她进去。
原来云昰早就换好衣服了,正闷闷地伏在凉榻上发呆。
安平晞鬼鬼祟祟地冒出来想吓唬他,却见他并无多大反应,顿时觉得沮丧,在他身畔坐下来推了推他道:“云昰,你何时变得如此无趣?”
云昰哼了一声,背向她躺着不耐烦道:“要你管?”
安平晞突然心血来潮,推了推他道:“刚才我摸到的是什么?”
云昰面红耳赤,恨声道:“安平晞,你简直……不知廉耻。”
安平晞义正辞严道:“对外人我自然是知礼守礼的,可我们是自己人呀,还讲究那些虚礼作甚?”
云昰愤愤道:“谁跟你是自己人?”
“别扭捏了,”安平晞又推了推他,好奇道:“给我瞧瞧吧,就一眼。刚才太匆忙,都不知道是什么形状。”
云昰实在拗不过,最后还是她瞧了一眼,再三威胁她绝不许将日间之事说出去,安平晞忙不迭地保证绝不违诺。
“好了,我现在已经看了你的身子,往后你只能是我的人了,若是娶了别人,那就是不贞。”她笑得极其诡异。
云昰皱眉纠正道:“你书都读哪去了?贞洁是用来形容女子的,没听过贞女烈妇吗?我是男人,想娶谁就娶谁。”
安平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贞烈若是什么好词为何不用在男人身上?若不是什么好词那女人为何还要遵从?”
“你……”云昰说不过她,气得直跌足,“安平晞,你的歪理太多了。”
……
那都是多久远的事了?现在回头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竟然真的曾经那样亲密过?甚至好多年不曾分离过。
她以为她以后一定会嫁给云昰的,哪怕山河倾覆都不会改变的初心。
第67章 乖,叫声姐姐。
年少的时光, 真的就像一场梦。
他们都不曾去过别的地方,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不知道和北云比起来,南云实在渺小的微不足道。
安平晞抬起头望着对面少年,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我们以前好像挺喜欢吵架的, ”她放下茶盏,轻笑道:“若是能和现在这般友好相处, 也许一切会好很多。”
“现在的我们既是我们,又不是我们,不可同日而语。”云昰道。
安平晞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回到往昔, 那么一切还是会发生的。因为曾经一个比一个心气高,谁也不愿服软,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以为压倒了对方自己就赢了, 可是在感情中这样针锋相对只会两败俱伤。
“当年……看到我那般落魄, 你应该很得意吧?”她挑了挑眉,若无其事道。
如今再回想起曾经的那两年, 已经云淡风轻到再兴不起半点波澜。
云昰神色一凛,下意识道:“怎么可能?我……我很后悔的。”
“后悔?”安平晞极为讶异道:“真不敢相信, 你会说出这俩字。”
云昰叹了口气道:“当年的我就是个傻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明明是一句话的事, 可是却一直等着你主动来找我。”
安平晞更为惊讶, 瞪着他道:“你说什么?”
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赤诚相对的机会并不多,不管她是否相信,他觉得都应该跟她说清楚当年自己是怎么想的,“我承认我曾经是个懦夫, 经受点儿打击就一蹶不振。开始的时候我是不信的,我想着以你的性格定然会来找我对质。但你始终没有来,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你都没有来,我开始便有些相信了。毕竟没有人会用这种谎言来骗人,何况若真是谎言的话,又怎能同时骗住我们两个人?”
“我没有等到你,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了。”现在想起来,心中依旧无比痛憾。
安平晞不由苦笑,命运何其残忍?竟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她在等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等着她,可她主动地太久了,早就累了倦了,唯独偷懒了一次,便酿成了那样大的一个悲剧。说起来还是缘分未到吧,或者是老天从来就不看好他们。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一切只是个谎言?”她打起精神低低问道。
云昰微微一震,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沉声道:“南平巷那夜,风涟将你带走我,我与他发生了冲突,从他口中得知了一切真相,才发现原来我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一切既残忍又好笑。”
南平巷……想到这个名字,安平晞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脖颈,似乎还能感觉到森森杀气,不觉微微颤了一下。她闭了闭眼睛,努力想要将与安平严有关的一切记忆都甩脱。
云昰心头涩痛,起身走过来轻轻抱住了她。
安平晞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却发现对于他的亲近,自己心里并不抵触。
他的怀抱和他的人一样,单薄而冰冷。她不由得想起了往生殿那个置身于黑色斗篷中冰冷虚无的神官,鼻子顿时一酸。她已经感觉不到对他的爱意了,似乎只剩下惺惺相惜。
“阿晞,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我知道道歉没用,但错了就是错了。当年是我懦弱没有担当,才害你受了那么多苦。”他轻抚着她的背心,笨拙而生涩地安慰道。
安平晞淡淡一笑,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臂,“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过去是无解的,因为一切已经发生了,是永远消除不掉的记忆。
她站起身道:“明日我应邀去城外狩猎,你若有兴趣可以一起去。”
*
春猎为搜,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如今的节气正是秋猎,承宁帝日理万机,自是抽不出时间亲自前往,因此这次的秋猎便由撷华主持。
安平晞到场后并未见到平章王,问了左右才得知他已离京赴任去了,她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猎场在平王山中,离城五十里,数百人浩浩荡荡出发,直到晚间才到了猎宫。
胜红留守公主府,阿慕和文雨随行,除了配备的侍卫,还带了云昰和秦徵,说起来他俩也算同僚,安顿下来后都来向安平晞请安。
秦徵看样子比云昰年长一两岁,生得孔武有力高大健壮,但脸庞却并不显粗犷,而是周正英俊的,很标准的北方男人长相。
安平晞不由多瞧了几眼,还没开口便感觉到秦徵旁边云昰不忿的目光,她有些忍俊不禁,随口问道:“秦公子以前来过猎宫吗?”
秦徵忙拱手道:“回禀公主,臣幼时有幸同父亲伴驾来过几次。若公主不嫌弃,明日可否由臣做您的向导?”
安平晞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骑术不佳,别说跃马弯弓,能跑稳当就不错了。你们自己去玩吧,我从旁观战即可。”
她说这话的时候娇娇柔柔的,倒的确像是那么回事的样子,秦徵不疑有他,忙道:“若公主不愿下场,那臣便陪侍左右。”
还不等安平晞开口,他旁边的云昰突然冷笑了一声,挑眉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到了猎场怎么能干站着?秦兄可否愿意和我比试比试?”
秦徵当日较量时落败于云昰,心中本就不忿,见他当着公主的面提出这个要求,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当即便定了下来,其后便告辞回去准备了。
安平晞见云昰还站在那里,不由催促道:“你不下去准备?是你提出要比试的,若真落败了,可是要颜面扫地哦?”
云昰哼道:“你瞧不起谁呢?我难道会输给这样一个莽夫?”
“莽夫?”安平晞忍俊不禁,“我倒看他挺不错。”
云昰冷笑了一声道:“你什么意思?”
安平晞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云昰正欲反口相讥,脑中突然警钟大响,忙吸了一口气含笑拱手道:“公主觉得不错,那就不错。”
眼见安平晞神情松缓,他才长长舒了口气,不由暗悔当年为何非要和她抬杠?吵吵闹闹那么多年,最后却是一场空,不如退让一步又能如何?
安平晞难得见他服软,竟觉得挺受用,笑盈盈道:“云昰,你如今长进了嘛!”她上前一步,抬起一根纤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乖,叫声姐姐。”
云昰拧着眉头,白了她一眼道:“做梦去。”
安平晞笑道:“你就嘴硬吧,会有那一天的。”说罢便摆手道:“你也回去歇息吧,明天肯定有得奔波。”
*
次日一大早众人便都在殿外集合,各个精神饱满跃跃欲试。
安平晞也换好了骑装马靴,长发整整齐齐拢在冠里,露出了整张出水芙蓉般清丽的脸容,她本就身材修长四肢柔韧,如今穿上裁剪合身的骑装,愈发显得英气逼人,就连撷华看到也愣一下,上来见礼道:“姐姐今日可真好看。”
安平晞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打趣道:“在猎场上光好看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啊,”谢玉握住她的手,眉开眼笑道:“俗话说秀色可餐,但今日这场合,应该是看到你就精神大振,等着吧,待会儿我定能拔个头筹,为母皇陛下争光。”
“那就看你的了,姐姐只能为你摇旗呐喊。”安平晞笑着与她击掌。
除了宗室子女,还有朝中重臣之后,出场的约摸有上百人,先是焚香祭天,随后各自上马往行宫后山的猎场奔去。
安平晞左右随侍的是秦徵和云昰,两人互看不顺眼,全程几乎没有交流。她也懒得调节,由着他们闹。
撷华是代替承宁帝主持祭典的,所以由她射出第一箭后,本次秋猎便算正式开始了。
安平晞纵马奔上一处高岗,见秦徵和云昰也跟了上来,不由得回过头去纳闷道:“你们昨晚不是说要比试吗?跟着我做什么?”
秦徵似乎也颇为不解,望了眼云昰道:“臣见王兄一直跟着公主,便也跟了上来。”
云昰没好气地瞧了他一眼,道:“我既说了比试,自然不会食言,可今日咱们二人若都走开了,谁来护卫公主?此处是山间密林,常有野兽出没不说,还可能不慎被别的猎手冲撞到。秦兄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秦徵见他这么说,顿时恍然大悟,转身作揖道:“还是王兄想的周到,在下佩服、佩服。”
安平晞莞尔一笑道:“你们自去比试,不用管我。今日出行又不是只带了你们俩,还有其他护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