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平晞凑到她耳畔,好奇道:“你喜欢他什么?天天臭着张脸,对谁都爱答不理,连他院子的下人见了都想躲开。而且,他现在整日里烟熏火燎,脸都变黑了。”
薛琬琰把手放了下来,讶异道:“晞儿,我总算明白你为何痴迷太子,就因为他是远近闻名的好皮相?天呐,你根本就不懂男人。”
安平晞锤了她一把,懊恼道:“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我为何要懂男人?”
薛琬琰把头埋在她肩上,红着脸悄声道:“有次我去你家玩,在园子里恰好撞到你二哥在舞枪,汗湿单衣,雄姿英发,可比那些整日附庸风雅吟诗作画的绣花枕头强多了……”
安平晞目瞪口呆,急忙打断她,嫌恶地缩到车角抱住肩道:“薛琬琰,你、你一个姑娘家……好不正经……居然偷、偷看……”
后面的话她着实说不出口,连自己都没想到,两世为人,脸皮竟如此薄?
他们一起长大,二哥向来极重仪容,印象中从不会衣衫不整的出现,也许见过但她没有印象,毕竟是妹妹,怎么会对亲兄长产生那种念头呢?
可她又有些困惑,那种念头又是哪种?那她对云昰……
想到云昰,她像是烫到般立刻收回了思绪。
“男人私下里谈论姑娘们的身材脸蛋就正常,姑娘家讨论一下男人就不正经了?”薛琬琰笑嘻嘻道:“我还有更不正经的,你要不要听?”
“不要不要,”安平晞慌忙摆手,道:“你敢说我就再不理你了。”
“晞儿,你真可爱,”薛琬琰笑着捏了捏她遍布红晕的脸蛋,道:“难道……你家里人什么都不教你?”
安平晞见她质疑自己的家教,立刻板起脸道:“你这是何意?”
她虽将门出身,但自幼经由名师开蒙,除了女红中馈等,文武之道琴棋书画皆是必修,甚至后来还跟云昰一起学六艺,经史、治术诸书和旁门杂学都有涉猎。
薛琬琰挑眉促狭地笑道:“你可知何为闺房之乐?”
安平晞有些懵,没头没脑地道:“画眉?”
薛琬琰笑的直打跌,伏在她身上道:“你这样一个大美人,怎么开口跟个书呆子一样?看来你哥哥没把你带坏,我愈发满意了。”
安平晞将她推开,没好气道:“既如此满意,那你嫁给我哥哥,我嫁给你哥哥,咱们交换如何?”
薛琬琰的笑意僵住了,狐疑道:“你不是说此生非太子不嫁吗?”
安平晞叹道:“我说过这话吗?此一时彼一时。听说民间有句俗语,女大一不是妻。我正好年长太子一岁,想来不是佳偶。”
薛琬琰有些苦恼道:“你这个主意的确很好,但……我们家族那些兄弟们无论才情品貌如何好,也无论本领能耐如何,都绝非良配。”
“此话怎讲?”安平晞不解道。
她如今对薛家子弟并无多少印象,只记得都是翩翩佳公子,何至于会像琬琰说的这么不堪?
第7章 闲话 我以后绝不干涉太子殿下的私事。……
薛琬琰有些犯难,欲言又止道:“估摸着你也不懂……他们、他们都……风流成性,虽说这是世间常态,我却不太能接受。”
“风流成性?”安平晞自顾自品味着。
薛琬琰这才道出实情,长兄尚公主,却依旧有外室。
公主不愿受孕育之苦只生了一个孩儿,其余皆是外室所出,抱回来养在公主名下。
次兄虽坐拥娇妻美妾,照样流连烟花之地,且爱好广博。
老三迄今未婚,却早有了两名美貌通房……
安平晞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引得她大吐苦水。
见她似乎还不太明白,薛琬琰便叹了口气,说了件亲身经历的事。
她曾为了长见识,央求三哥带她去喝花酒。
初时一切正常,就是才子佳人或饮酒作诗、或吹拉弹唱,就像诗文中写的那般香艳旖旎,三哥还一本正经地跟她讲解,平时他们便是来此喝酒聊天看舞听曲儿的,她真信了,结果三哥千防万防没防住一件事。
她喝多了要去小解,自是由丫鬟带路,结果路上就撞到了污糟事,她慌不择路地跑了,重重帷幕像迷宫般,四处皆是混乱淫靡的场景,她为此惊出一场病,后来便发誓一定要嫁个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无论身份地位。
薛琬琰说的颇为隐晦,安平晞便也听得云里雾里,她从小长在深宅大院,家风甚严,两位兄长皆是端方持重的君子,并未染上恶习,自不会同她讲这些,更不可能带她出入那种地方。
她一时无法领会薛琬琰的意思,但又不愿让她觉得自己无知,便绕开不提,只说道:“我二哥身份地位也不差。”
缓了这半日,她已不像方才那般介怀了,想到她死后二哥伤心欲绝凄惶无助的样子,她便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自私。
“别人的话,我肯定不愿意,但……你要是嫁我二哥,我可以勉为其难的接受。”
若有琬琰温柔相伴,即使她真的难逃一劫,至少有人能劝慰他、开解他,不至钻了牛角尖再也出不来。
薛琬琰感动地抱住她道:“晞儿,你对我太好了。既然你不想嫁给太子,那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找个如意郎君。”
安平晞忍俊不禁,道:“我无所谓的。”
便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太平楼到了。”
两人各自整好衣裙戴上幂篱下车,外面晴光正好,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太平楼是城中最有名的茶楼,楼前有座巨大的牌坊,雕有荷花、海棠、燕子等图案,上书‘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八个大字,寓意盛世太平。
据说是多年前景徽帝收复江南时命人所立,如今已经有些年头了。
安平晞和薛琬琰手挽手走到牌坊前,便有店伙笑着迎了上来。
“两位小姐有礼了,快请进。”
二人皆是头戴幂篱,纱罗垂坠直至腰际,所以外人看不清脸容,只能从服饰仪态看出身份不凡。
楼下大堂宾客众多,热闹喧嚣,有说书唱曲的,有大声哄笑的。
安平晞走到楼梯口时,突听背后有人朗声道:
整个天市城传的沸沸扬扬,小姐竟然半点不知?说起来可真玄乎,这两兄妹的忌日仅隔了一个来月,大小姐殁与水祸,尸骨无存,已经算是人间悲剧。但那二公子却更惨烈,好好一个人竟然只剩下一把焦骨,他平生酷爱冶铸,是不慎掉入炼炉被烈火焚烧而死的……
安平晞猛地一震,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晞儿?”薛琬琰正和迎客侍者说话,见她神情有异,忙扶住关切道:“你怎么了?”
安平晞失神地瞧着她,又转头望了眼围拢在南窗下听书的客人,喘了口气道:“方才突然心悸,想必是昨夜没睡好。”
薛琬琰信以为真,一面嘱咐她好好休息,一面牵着她跟在侍者身后上楼。
那只是幻觉,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像她回来后初次去别院看母亲会突然晕倒一样,定是前世留在灵魂上的记忆太深刻了,才会心有所感。
越往上走越清净雅致,到了三楼只见迂回长廊,两边皆由纱屏隔成雅间,门上挂有垂帘。
两座雅间中摆放着巨大盆景、瓶花香炉或百宝架等等,想来是为防止隔壁窃听。
侍者领她们去窗下水缸边喂了会儿锦鲤,待雅间收拾齐整,这才将人领了过去。
里间比想象中宽敞,花几上的水精盆中养着一丛含苞待放的水仙,一进来便闻到淡雅香气。
安平晞伏在窗口往下张望,整条街的繁华盛景尽收眼底,不由转过头喜道:“琬琰,这个位置绝佳。”
薛琬琰在她对面款款落座,托腮笑道:“可不是嘛,我以前常跟小叔叔来听曲儿看街景。你喜欢的话以后也可以自己来,只需报我的名号,反正这地方我们包了,闲着也是闲着。”
安平晞还是心有余悸,薛琬琰甚少见她这副模样,小脸煞白乱了方寸,像是受了极大惊吓般,忙设法安抚,一面让侍女们烹茶,一面命店伙送些吃食。
很快便有人送来各色果品点心,配着玲珑剔透的精致摆盘,尽皆摆在花架前阔大的香楠木云头天然几上。
“这个时节没什么鲜果,就用果脯将就一下,”薛琬琰指着白盘中缀有玫瑰花瓣的点心,眉眼含笑道:“此是英桃脯,味道香浓甘甜可口,我平素最喜欢了。”
“这是窖藏的冬枣,口味略差些,但聊胜于无。”
“还有桂花糖、薄荷糕、雪花酥、糖翠梅、玛瑙团,若觉得甜食太腻,可尝尝这个椒盐饼或豆沙馅的芋饼。”
薛琬琰兴冲冲地介绍着,安平晞虽没多少兴致,但望着摆满了零嘴的七尺案头,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
她每样都尝了几口,特意挑了些浓郁香甜的给安平曜,又挑了清淡爽口的母亲。
桑染和萱儿坐在一边捣鼓着红泥小炉煮茶,炭火想必也非凡品,竟丝毫不觉得烟气熏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随着渐渐漫开的茶香,安平晞心头阴霾逐渐散开,眉眼间愈发明朗起来。
“你呀,常年往宫里跑多无聊,就该和我一样在外面转悠,吃喝玩乐多自在?”薛琬琰捻着颗红彤彤的果脯笑嘻嘻道。
安平晞不好意思道:“以后不会了。”
侍女们煮好了茶,薛琬琰便吩咐萱儿带桑染出去玩,像是有话对她说。
桑染抬头征询似地望着自家小姐,见她点头首肯这才跟着萱儿出去了。
安平晞啜了口杯中香茗,沉吟道:“此茶芳香浓郁,入口回甘,余味无穷,我竟从未喝过。”
“这可是真正的松萝茶,”薛琬琰得意道:“现下市面上流通地多是假货,两者口味天差地别。可是托了我小叔叔的福,不然咱们也很难尝到。”
“你今日来找我,怕不是专程请我喝茶吧?”安平晞忙截住话头,怕她又开始大念茶经。
“我的生辰快到了,”薛琬琰笑着递过一张帖子,道:“秦小姐、苏小姐、李小姐、徐小姐她们让下人去请就行,但你不一样,我得亲自送请帖。”
安平晞接过来瞧了一下,牡丹纹描金拜帖上写着几行娟秀的小楷,生辰宴定在三日后。
她默默收下帖子道:“看来,就算那天天塌下来我也不能推辞了。”
“又没外人,就咱们几个相熟的姐妹,还有我公主嫂嫂,你们以前不也很要好嘛!”薛琬琰吹了吹杯中浮沫道。
说到公主,安平晞便想起了太子,面上不觉愁容隐现,道:“你们家怎么打算的?会不会送你姐姐进宫?”
薛琬琼前世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朝中曾有人大力举荐她为太子妃,就连皇后也暗中属意。
可由于皇家已将一位公主嫁入薛家,所以各方权衡之下并未作出决断。
薛琬琰将一碟点心推过去,道:“尝尝这个荷花酥,清润甘甜,很是不错。”
安平晞依言用小银叉挖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就听她缓缓道:“我大姐自是不乐意,太子如今才十六岁吧?”
“差几个月呢,他比我还小一岁。”安平晞忍着笑道。
“我大姐已过了十八,”薛琬琰叹道:“可她是薛家嫡女,整个天市城门当户对地屈指可数。人品才华地位年龄各方面相配地更是凤毛麟角。几年前祖父过世,为了守孝就把大姐的婚事给耽搁了。”
她说着转向安平晞,凝眉道:“晞儿,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
安平晞无言以对,伏在桌案上用指间沾了点茶水胡乱描画着,曼声道:“人总会长大的,我们性格不合,若真结缘,恐怕后宫将无宁日。”
薛琬琰将信将疑道:“前不久花朝节,郎中令许家小姐找太子说了几句话,你就把人家吓得一个月不敢出门,怎么这会儿又变了?”
对薛琬琰来说可能就是个把月前的事,对安平晞来说却是隔了时间的漫漫长河,哪里记得起来?
“那……都过去了,你帮我跟她说一声,不,跟所有和我有过节的小姐们都说一声,我以后绝不干涉太子殿下的私事。”安平晞抚了抚鬓发道。
薛琬琰瞠目结舌道:“你说真的?”安平晞郑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