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帝
蓝璎上前道：“娘娘，前方战事不用我们操心，有皇上和那些个军中将领在呢。”
德太妃缓缓收回伤感的目光，似笑非笑：“是吗？”
这时，宫外忽然响起阵阵脚步声，紧接着拥进来一群衣衫绚彩靓丽的人。
德太妃眉头微皱，蓝璎心里一疑，快步走向宫门口。
来的人是皇后宫里的宫女彩屏，她指着旁边一名身穿朱红色一品诰命服的富贵妇人对蓝璎道：“姑姑安好，奴婢奉皇后娘娘旨意，带引成国公夫人来寿安宫向德太妃娘娘请安。”
蓝璎望着那名妇人，只觉很是熟悉，一时却又认不出是谁。
她礼貌道：“夫人请进，太妃娘娘在院子里。”
那名妇人粲然欢笑，对彩屏道：“有劳姑姑带路，命妇蓝氏按宫规拜完太妃就出宫，凤仪宫事务繁忙，不敢耽误姑姑的功夫。”
彩屏微一点头，转身出去。
这时那名妇人急急抓住蓝璎的手，亲热唤道：“四妹妹，你怎地这般清瘦，宫里吃得不好么？”
蓝璎神色顿变，细看那名浓妆盛服的妇人，不是堂姐蓝娉婷又是哪个？
“三姐姐，真的是你？你怎么……”蓝璎望着蓝娉婷，觉得她周身上下变化太大，一时竟也难以形容。
蓝娉婷低头望了望自己浑圆的腰身，再看蓝璎如同豆蔻少女般的轻盈身姿，不禁羡慕又羞惭。
她笑道：“四妹妹不知道吧？姐姐这些年已经生养四个孩子，早衰老的不成样子，怕不是吓到你了？”
蓝璎轻轻摇头，心里极为震惊。
十年里生养了四个孩子，这事真真想也不敢想。
朝臣命妇入宫拜见后宫嫔妃，都有时辰限制，不能长时间逗留。
因而蓝璎领着蓝娉婷拜见过德太妃，便将她带到自己屋里，姐妹俩抓紧机会叙话。
蓝娉婷将她的屋子打量一番，点头道：“掌事姑姑果然不比常人，这屋内摆设全是外面公候府里都少见的。可知德太妃娘娘很是倚重妹妹，如此倒也欣慰。”
蓝璎道：“三姐姐你才最厉害呢！什么时候封了一品诰命，妹妹在宫里竟也半点不知。”
蓝娉婷笑道：“昨日才受封，我今儿进宫正是来谢恩。一大早拜过皇上和皇后，就来寻你了，也不枉我进宫跑这老远一趟。”
蓝璎心里欢喜，眨着眼俏皮道：“多谢三姐姐专程来看望，妹妹很是感激。”
蓝娉婷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你呀，还是这般撒泼调皮。”
蓝璎起身从桌子上拿了一块芙蓉酥，递给蓝娉婷：“姐姐赶早进宫，一定没来得及用早膳，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可别饿坏了。”
蓝娉婷笑着接过芙蓉糕，又重新放回碟中。
“在凤仪宫，皇后娘娘赏了一碗红枣花生酪，我又不敢不吃，现在肚子还撑着呢。”
蓝璎笑着点头，便听蓝娉婷换了低沉的语调，对她道：“四妹妹，腊月初你姐夫从南边来了封家信，有一件事，叫我一定转告你。”
蓝璎闻言，心里一紧。
腊月初，震惊朝野的宁安河战役刚刚打完，陈明楷仍在前方担任监军。战局紧张，他在这个时候来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更况且腊月至今已过去近四个月，蓝娉婷提起此事仍是一脸哀痛，这不能不令她惊惧。
蓝娉婷犹疑之下，还是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
当她说完时，蓝璎已是泪流不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唇紧闭，不言不语，整个人仿佛被瞬间冰封。
事情远远比她猜测的要糟糕太多，无异于晴天霹雳。
去年十一月，熙州失守，荣安郡王谢伯恩专程去往梅城县请蓝溥出山为仕，并封他为安国君。
蓝溥拒不受封，以此事为毕生耻辱，深夜放火烧毁青山书院，最后以颈缚石，自沉天青湖。郑夫人骤闻噩耗，哭得肝肠寸断，当即身披素缟麻衣，哀唱着一段《柳凤英哭坟》投湖殉夫。
宁安河战役之后，蓝璎对爹娘的安危也曾有过担忧。后来闻听靖难之师军纪严明，所到之处从不扰民，深受南方百姓拥戴，蓝璎因而心存侥幸。
却不料，事出意外，她的爹爹和娘竟然选择这样一条忠烈却令人悚然的魂归之路。
眼前烈火熊熊，红光冲天，映照出无边的苍穹夜空，光华溢目。
蓝璎泪光莹莹，瞳眸空洞，仿佛看到爹爹孤寂地站立在书院前，静静看着火光吞噬他一生的心血，一生最引以为豪的骄傲。
看到他失魂落魄一步步下山，最后消逝在漆黑无边的湖面。
她痛苦地眨眼，看到娘端坐妆镜前细细地描眉画黛，傅粉施朱，然后起身套上大红大绿的华丽戏服。
宽阔的庭院里，娘轻踏莲步，水袖翩翩挥舞，沐浴银灿日光，歌喉婉转，动情吟唱着她最爱的《蓝桥会·杉木水桶》唱段。
“杉木水桶拿一担，
桑树扁担忙上肩，忙上肩。
走出门来抬头看，
三条大路走中间。
奴家的小情哥,男子行路,念文字,
女子行路，报花名。
一行二步念花样,
三行四步赛牡丹，
五行六步红芍药……”
她看到爹爹躲在书房，手里拿着书，却悄悄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窗缝，笑眯着眼看娘舞袖唱曲
最后，她看到爹爹和娘身子飘荡水中，执手相望，笑着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想大喊，想伸手抓住他们，却动弹不了。
他们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打扰。
一切的呼喊，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
他们永远地离开了她，还叫她不必伤心……
蓝娉婷抱着蓝璎，不停地哭着唤她，她却没有半分反应。
德太妃急急赶过来，进屋才叫一声“阿璎”，蓝璎便沉沉闭眼，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屋子里檀香缭缭，蓝璎双眼紧闭静静趟卧床上。
德太妃坐在床边，成国公夫人蓝娉婷站在她身侧，两人都是一副凝重哀怜的神情。
“你不该告诉她”，德太妃忽道。
蓝娉婷惊怔道：“叔父和婶母的事，难道娘娘您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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