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样的相认

  三分钟后,舒蔻就闭着眼睛,数着步子,走进了偌大的餐厅。
  从门口进来,左数到主位一共有六把椅子,椅子边上镶有金属螺旋状的饰物。四年前,舒蔻的一日三餐,几乎天天都是在这里孤零零的吃完的。
  此时,初一就坐在她身边一张特制的高脚椅上,乖巧的像只小猪。
  没有人知道,就在前一刻,他还踩着高脚椅,把半个身体都趴在桌子上,不知在捣鼓什么。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他缩回到高脚椅里的动作,简直比一只猴子还要灵活,还要快。
  所以,当舒蔻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的两只小手里,各自抓着一只炸得金灿灿的小鸡腿,正啃得津津有味。
  但初一一见她,却如临大敌,马上闭紧塞得鼓鼓囊囊的小嘴,活像她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大怪物。
  “怎么……怎么就你一个人呀!”舒蔻百感交集,冲着他挤出一个微笑。
  她不知道,这个笑容,在初一眼里,实际上比哭还要难看。
  “我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佣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把一小盒东西递到初一手里,“少爷,给,这是你刚才要的蕃茄酱。”
  初一心满意足的冲着对方道了声谢谢。
  这样一个特有礼貌的初一,是很容易迷惑人的。
  舒蔻束手束脚的坐下来,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孩子,“对……对不起啊,初一,先前在画室里,我吓到你了。”
  “那又不是我!”初一似乎也驱散了对她的畏惧,恢复常态,满不在乎的答道。
  “那明明就是你,怎么可能不是你呢?小孩子不可撒谎的。”舒蔻掩不住内心的激动,拼命想讨好他,想拉近他们之间四年的空白记忆。
  “笨蛋。”初一没有解释,只是瘪了瘪嘴,斜睨她一眼。
  舒蔻不由一愣。
  因为她不但从这嫌恶的一眼,这不屑的口吻里,终于找到了初一和许攸恒的神似之处,而且,她不明白,那个前一刻在画室里,拿自己当成凶神恶煞,胆战心惊的孩子,和现在这个时而傲慢无礼,时而又讨人喜欢的孩子,怎么完全判若两人。
  舒蔻接过佣人递来的白米饭,望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却毫无食欲,不想动筷。
  “初一呀!你天天都是一个人吃饭吗?你爸爸也不回来陪你的吗?”她柔声细气的问道,顺便殷切的夹了一块芙蓉藕饼,放到初一面前的空碗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初一丢下手里抓的鸡骨头,撅着油光水滑的小嘴说。
  “你……”想着他先前泪汪汪的大眼睛,舒蔻对于他的无礼,忍了。
  她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问,“那初一呀,你……你想你妈妈吗?”
  “不想,我又没见过她。”初一不以为然的说。
  那小脸上呈现的冷漠,不禁让舒蔻的心里一酸,“那……你爸爸有和你提过你妈妈的事吗?”
  “你好烦耶,这么多话。爸爸说过,吃饭不可以讲话的,口水都喷在碗里,好不卫生!”初一装模作样的说道,仿佛她是一个提前进更年期,喜欢唠唠叨叨的黄脸婆。
  而舒蔻,竟无言以对
  “还有,我不要吃这个。”初一盯着碗里乳白色的藕饼,颐指气使的又说。
  “好好好。”他身后的女佣连忙用筷子,帮他夹了出去,顺便再冲舒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但舒蔻,可笑不出来。
  她发现,这孩子人不大,脾气倒挺大。
  她不快的一拍桌子,唬着脸说,“初一,你怎么能只吃小鸡腿呢?而且,吃太多的油炸品,对身体也不好!”
  “我爸爸只是让你来教我读书的。又不是让你来管我吃什么的。”初一含着一大口鸡肉,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当然要管,因为我是你的……”妈妈两个字,差一点脱口而出。但舒蔻知道,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突如其来的真相,恐怕只会吓到孩子!
  “讨厌。”初一朝身边的佣人抬起两只手,示意对方把他抱下高脚椅,“我吃饱了。我想回房间里去了。”
  “小少爷,你还一口饭都没吃呢!”女佣一边把他抱下来,一边苦笑道。
  “是啊!”舒蔻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来向自己表达抗议。她摆出长辈的架势,不容置辩的说,“初一,你至少要吃一小碗饭,才可以离开。”
  “我不。”初一倔强地瞪了她一眼,“看见你,我吃不下!”
  说完,他便挣脱女佣人的胳膊,一溜烟的跑了。
  “你……”舒蔻今天第三次被她戗得哑口无言。
  四年了。
  她费尽心力寻找了四年的孩子,远在天边,就近在眼前,可对她却形同陌路,甚至还毫不掩饰对她的反感。
  舒蔻挫败的放下碗筷,想哭,想叫,想嘶吼,想呐喊。
  但面对一个一无所知,甚至比她还要无辜的孩子。舒蔻却什么也不能做。
  “舒小姐,你别生气,赶紧吃点菜,喝口汤吧!”女佣上前来安慰道。
  舒蔻平息愤怒,勉强打起精神,接下对方递过来的热汤。
  可是……
  她才抿了一口,就忍不住失态的丢开汤碗,把含在口里的鸡汤,噗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这……这是有人把盐罐子掉在汤里了吧!
  女佣人被吓得直往后退。
  卟嗤!门口却响起一个熟悉又稚嫩的笑声。
  舒蔻前一刻的怅惘和感伤,顿时荡然无存。
  她怒不可遏的跳起来,大叫:“初一——!”
  *
  许攸恒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
  别墅内静悄悄的,犹如飘浮在宇宙里的一个黑洞。
  佣人们大概也以为他不会回来,所以,都各自睡下了。
  许攸恒把挽在胳膊上的外套,顺手扔在沙发上,尔后,便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上了楼。
  仅管他心浮气躁,内心里好像燃烧着一股无可名状的怒火,但在路过孩子们的房间时,他还是有意的放轻了脚步。
  他的目的地,是走廊尽头的卧室。
  但这卧室的门,居然是虚掩的,他推门而入,看到舒蔻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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