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前
于堂芝指尖点出幽蓝的火焰,自行附着到尸骨上,无声自燃,他像陆渊源一样后退一步。
冥府的火烧出来的不至于散发恶臭,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淡淡的香气。
于堂芝:“……”
“你不会真的是什么无忧树吧?” 否则怎么会烧出来木质的香气。
陆渊源神情跟他一样古怪,他觉得这味道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好在这个问题不足以构成困扰,一会儿的功夫他那身体就成了地上的一抔尘灰。
挫骨搭横梁,扬灰铸兰桥。
夜晚燃尽,清晨散尽的香气,只有那些早早起来的人和吸收朝露月辉的妖嗅到凝滞的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好似空谷幽兰的清香,极淡极浅,片刻消散。
后来有人说起的时候才恍惚道:“噢,原来不是错觉。”
冥府东区的人知道有了生路,又有人间诸多的造船搭桥经历,将冥主大人的尸骨与冥土相混。
前代冥主大人投身冥河,冥河水不会再随意无情的吞没生命,冥土就只能做脚踏实地的凭借,兰桥建成,也是两代冥主的尸骨搭建的万人轮回路。
东区之人造桥造得热火朝天,另一边的陆渊源正抓住空隙传授“禁术”。
他对白朗和朝朝道:“冥河摆渡人不会消失,有件事还是想请你们来做,当然不是强制。”
朝朝听他陆大哥说得隐晦,就已猜到不是好事。
“待兰桥建成,轮回路重启,在冥府待了太久的人怕是不容易离开,我这有一个法子能把这些人的记忆洗去……”
“不行!”角落里斩钉截铁的喝止声,是分外熟悉陌生的徐令。
他早知道陆渊源约见了白朗和朝朝,因他上次出言不逊,两年来将性子养得温和的白狼竟难得狠绝地推拒了。
放任一手养大的狼崽子跑到外面,操心的老父亲总想跟过来看看,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出声,但在听到陆渊源的话时仍是难以抑制打断。
白朗无奈叹气,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
朝朝眼皮跳了跳,不由腹诽:早五年告诉白朗他有一日会对一个死人低眉顺眼,无可奈何,绝对会被打死!
不过世事难料也就是如此了。
徐令攥住白朗的手腕就要将他拖走,发现拉不动后才解释道:“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你也是从人间来的,听说过孟婆汤吗?”
朝朝一晃神受他牵引道:“传说中一碗下肚前尘往事竟成过眼云烟的神药……”
话虽如此,他们在尚且不是冥主的陆大哥通过冥府公员考核时就说过,行不通。
“记忆与灵魂相通,就算是人间的孟婆汤下也总有例外的。”
前尘不敢忘,或说执念加身,孟婆汤一碗一碗的下肚,还是记得清楚。
陆渊源道:“不敢说有孟婆汤的神效,基础差不多。”
记着,孽缘横起,但世上最多的还是那些普通平庸的人。
冥河的规则叫陆渊源想起来人间很多地方能看到的通告标语。
包括但不仅限于。
冥河水的限制太多了,放在明面上的标准只是要求人之一生从斑斓色彩变作纯白。
但白朗和朝朝做冥府摆渡人之时也未见哪一位人就是当真无半点杂念。
“这术法渡不了真正心有执念的人,却能将蒙蔽冥河眼睛的纱布揭开,也许人会被自己骗了,记忆骗过真正的灵魂。”
“当然,只是我改良过后的洗魂术,洗魂术原有的弊端怕你们不知道,我说了之后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学。”
语罢,陆渊源就将自己抄录的禁术纸张分散给他们,明明白白写着手印和施法的口诀以及副作用,施术人记忆混沌三到五日。
他解释道:“亲身体会,这是禁术前前代主人的批注,他不一定亲自试过,而我试验的结果是,混沌的记忆不一定是真的,有时候会是自己脑海中曾出现过的画面。”
徐令:“……这不就是意淫嘛!”
“改良后的洗魂术我只能说是减轻了副作用的影响,故而请你们来也是问问你们的想法,总之,三思而行,慎之又慎。”
倘若陆渊源夸夸其谈只说好处,他也许会阻拦,但那样的陆渊源不值得他们耗费耐心听他说这些话。。
而拒绝了的朝朝和白朗也就不是热心善良的喇叭花和白狼了。
“陆大哥,你说得太清楚了……”朝朝无奈道:“太清楚了,东区之众数以万计,你只找了我们两个,会把我们吓跑的。”
陆渊源不是没想到此事,但在他的计划里,初步有朝朝和白朗就好,之后会有别的妖,但那之后的事他可能管不了。
桃花和阿鹃偷偷从门板里探出身来,雀跃自喜道:“还有我们啊!大人打人,您别忘了我们!”
朝朝和白狼没见过她们,好在两只小妖不认生,说话间就将来处身世抖了个干净。
出身南境,天真烂漫,无可挑剔的人选。
陆渊源也只好无奈叹道:“好好好,算上你们。”
“那我再仔细说一遍,洗魂术是我师父留下来的术法,改良后的版本我大致上试过,副作用会小一些,按照上面记载的说法,应该是记忆混乱一两日,但我亲身试验,可能会出现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
白朗和朝朝相视,桃花和阿鹃迫不及待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准备好了。”
“你们先学着看,学成之后派上用场也要等兰桥铸成之后。”
虽然不急,也就几日的功夫,但陆渊源观摩过现今的妖鬼施法的状况,法力妖力得看岁月和天赋,倒是“术”之一字,多半已经失传。
所以在他看来,妖怪和妖怪打架比的就是谁力气大。
“禁术”也算是术,他还不知可行不可行。
陆渊源现今是冥主,也住在冥主府上,南乐溜溜达达从人间回来,下意识还是要来这里,正巧看见朝朝他们出来,擦身之际互相打了招呼。
老琵琶年纪大了,但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看清他们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后,瞳孔一缩,不顾风度去找陆渊源了。
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影,心念一动果见这人没骨头似的靠在紧闭的屋门前,正是朱明镜曾住过的屋子。
廊檐回环,天风过境,吹过来的氤氲使南乐眉头蹙了老高。
亏得朝朝他们竟没闻到酒味,如今的陆渊源也不是曾经的半吊子道士了,他不想被人察觉他们也难以发现。
南乐的气息刚至,就见那举着酒瓶子的手顿了一顿,终于还是把酒灌下肚,他还举着不知哪里拿出来的杯子摇了摇。
“来一杯?”
老琵琶酒瘾不小,但他不想和陆渊源喝,面无表情道:“酒量还能练出来,你以前可是三杯倒。”
他说的事那日朱明镜和他从人间返回,匆匆去了北域神山,带回来的了结局,陆渊源和南乐饮酒,前者半苦半笑了一夜,后者缅怀了逝去的檀香。
陆渊源道:“那都是多久的事了,还是说年纪大的都喜欢翻旧账?”
不可谓不扎心,噎得南乐没话说了他才想起来他刚才所见。
“你把什么给了他们?”
南乐知道逍遥散人私藏了些上个时代的东西,本该涅灭的东西,但依他所见,逍遥散人不是走过荒芜岁月的人,观察过几次后只能认定此人……不,此妖不凡。
不会错,逍遥散人绝对是只妖,但他又太过平庸,按部就班像一位普通的冥府公员一样。
直到他养了陆渊源,陆渊源又与朱明镜互生情愫。
南乐对天命之事很是相信,他以为逍遥散人的存在只是作为“养大了与冥府之主有关”的人。
而朱明镜离开了,陆渊源做了冥府之主,他也对早逝的逍遥散人有了别的理解,何况他见刚刚出去的几人手上拿着的纸张与他曾在逍遥散人身上见到的别无二致。
可他靠近陆渊源的时候陡然惊觉,那几张纸也许和师父没关系,那是陆渊源的东西。
他听陆渊源回道:“那是,孟婆汤的配方。”
看起来不像全然清醒,浊酒下肚,还能保持清明的陆渊源已是难得,南乐不打算计较。
等到他神思恢复,南乐多了几分郑重道:“你认真的?”
那可不就是孟婆汤嘛!
陆渊源却道:“东区的人遭遇了太多事,已经做不到冥府所说的‘纯白’,但我可以给他们创造虚假的纯白。”
南乐沉声,“你在欺瞒冥河。”
“怎么能叫欺瞒呢,你情我愿的事,又不是瞒着东区不让他们知晓……再说了,孟婆汤下都有漏网之鱼,心存执念之人也不能指望忘了就从头再来啊!”
陆渊源说这话的时候看似疯疯癫癫,实则意有所指。
南乐心道:这是在说我呢还是在说他自己?
陆渊源敢把自己四年改良的东西给朝朝他们,肯定是自己试验过,茫茫雪山,这等术法王熙他不愿意用,陆渊源只能在自己身上试。
恍若新生之感,但心尖上的痛时刻都在,一点都不茫然。
他信任师父,但他试验的结果不是书上写的。
“洗魂术”本就不该是那样软绵绵的东西,陆渊源改成了和孟婆汤一样功效,将自己生平之事尽数写在纸上,做好了忘却再想起来的准备。
试在自己身上时候却发现,没什么用……
还是王熙和神山嘀嘀咕咕了半天后瞪大了眼睛骂他。
你个缺心眼的,你真敢将这个术法拿到冥府去,我给你立碑认你做老祖宗!
王熙不顾风度骂他,但那话里还有说不出的劝告。
陆渊源才知道,成了。
执念岂能沾染凡尘,哪怕别人自愿要放下,也不该是陆渊源以洗魂术进行剥离。
因果在侧,怎么会有把别人的放不下敲碎后,还能指望全身而退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