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

  刀光剑影,凌光刺破了阴霾,无数掠刃割裂铺天盖地的黑暗,将转瞬即逝的光明赐下人间。有浮光自中忽暗忽明,若水上浮萍,时而起,时而落,未曾有一刻停顿,未曾以一刻停歇作调整。每每当炫光在雾霭中堪堪站定,蜂拥而至的黑雾长衫便会席卷而至,逼得星光不得不向后撤离,且战且退,以谋求那仅仅存在于可能中的反制。
  “呼——”初次交锋虽没有吐血,但姜乐冥现时的状态其实也并不比肯夫好得到哪里去,仅仅只是轻轻地长叹,渗入肌肤内的雾霾便会从七窍中向外如烟流转,犹如山巅的流岚,贴着脸颊向下滑,滑出一时颓然的虚弱。
  少年将手中的匕刃以正握换反握,抽臂振出一记灵刃,由此抵消了那化成人形的凶兽以双手为之奉上的恢弘之威,一瞬的对撞虽是借由忆寒作为唤灵兵器的锋芒消除了前半段的极力,但残留下来的余威却仍是逼着姜乐冥不得不向后飞身遁形,几轮翻滚下来,这才步履维艰地稳固了脚下重心。
  既是以人形展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就已然揭示出其将要大开杀戒之决心的地笼鮟鱇又哪里会为姜乐冥提供哪怕只一秒的喘息机会?且看天边的阴暗震起水花涟漪,遮天蔽日的披风旋即飞舞若龙,裹挟着锐不可当的气魄,轰然砸向右手手腕正颤抖不已的少年。
  面对九大凶兽之一的姜乐冥,现时唯一能够仰仗的,不过是以二对一的人数优势了。作为拥有七角麋鹿的祝福的祭祀大人,肯夫本身的气势原就讲究生生不息,一开始之所以会落入险要万劫不复的下风,还是因为那地笼鮟鱇自来时便已认准了其身上的弱点,从交手开始便一直用摧枯拉朽般的势头压制肯夫,这才打得后者节节败退,眼下有了横空出世的姜乐冥帮助分担压力,肯夫也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休整的机会。
  眼见黑光成型,并要洞穿少年的胸膛,早就做好调整的肯夫必然不会就这样看着,只见祭祀大人身形遁影,也无法用肉眼去拿捏其究竟是如何移动的,姜乐冥只觉得腰间骤然一轻,静等下一个恍惚过后,他就已然凭空出现在数米开外的位置,以此方式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地笼鮟鱇蓄势而发的杀招。
  蓄谋一式到头来却是落进空处,一刹的落差让自打现世以来就展现出极致压迫的地笼鮟鱇徐徐回眸,六指斜侧在胸前攥握成拳,酷似鱼鳍般的尾指此刻正闪烁着粼粼波光。
  “蝼蚁。”纵使地笼鮟鱇已然化作人形,其原貌却是依旧清晰可见。包括其额间那标志性的挂灯,此刻也正悬垂在其两眼正中位置。原身厚实如钢板,化作人形后却薄如蝉翼的鱼鳍不仅仅只点缀在尾指上,在其大腿与前臂的后方,也有同样的纹路正迎风飘扬。
  “没有七角麋鹿,你们拿什么跟寡人斗?”凶兽仅一振臂,顷刻间便连带起整个寒雪天地的悲鸣,仅在范围内呼呼作响的狂风当即应声调转方向,在空中与接踵而至的东北风撞了个满怀,激起牵扯力可谓磅礴的气浪涡旋,叫并肩作战的姜乐冥与肯夫不得不分出三分神来将自己的身体“钉”在大地之上。
  “凭什么跟寡人斗?”地笼鮟鱇仅是随手一挥,姜乐冥就亲眼看见不远处的一栋房屋彻底坍塌,崩塌的木碎间杂飞雪,化成横向的龙卷腾入黑天,傍依在那凶兽的身边:“待寡人杀了你们,且看那胆怯懦弱的七角麋鹿会不会为你们报仇啊?”
  “贼人岂敢辱我凶兽大人!!”肯夫立起两指,虚空一点,拔地而起的气爆瞬化捉不住实体的利箭,不由分说地刺向那个还一本正经地念叨着大道理的地笼鮟鱇,轰鸣了整整一路的气爆先是贯穿了这外来凶兽的左臂,而后又连带粉碎了那盘旋龙卷的核心,令那已然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的攻击胎死腹中。
  听着肯夫的破口大骂,一直都秉持着厌世心态的地笼鮟鱇却是第一次在脸上展露出生硬而渗人的笑容:“别忘了,寡人也是凶兽啊。”
  说罢,平地忽起惊雷,姜乐冥和肯夫下意识地就认为那天降的轰雷滚滚便会是下一波悍然攻势,怎奈等了半天,却仍不见有雷霆化成烈光猛然炸入泥泞大地,正为其觉得惊奇之际,脚下的地面却是暗流涌动。
  后天因拥有了与黑雀的契约而令五感得以更进一步增强的姜乐冥第一时间察觉了脚下的异动,旋即毫不犹豫地用刀柄撞向肯夫的肩膀,强行把后者推离了其原本站定的位置。
  姜乐冥既是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向肯夫“回敬”了二人初见时的那一巴掌,自然不可能是无的放矢。祭祀大人本身也一定是知晓这一点的,就算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且回眸看向那冲天而起的立锥,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幡然醒悟。
  “好一个外来者。”见自己屡试不爽的暗手这回儿却是落了一场空,地笼鮟鱇并没有为之感到任何大幅度的情绪波动,唯一出现在其脑海之中,不过是零星几点的奇异而已:“这些年来的外来者,难不成都变成这样了么?”
  若是依姜乐冥其个人的理解去看此刻地笼鮟鱇所说的话,相信这位少年会情不自禁地将那个除自己之外的外来者归纳到那真正意义上得以只手遮天的师傅身上,毕竟,这偌大的极北之地在近些年来,说到底,也就只有他,雪儿还有师傅这三位算得上是最名副其实的“外来者”了。
  “怎么,你怕了?”姜乐冥虽是潜意识里将师傅与眼前这象征黑暗的地笼鮟鱇做出了联系,但在局面尚未明朗之时,其言语却并不会主动搬出那个隶属于剑圣的威名。他可不知道自己的师傅究竟在极北之地里捅了个怎样的篓子,要一会儿正中某个苦大仇深的敌人的下怀,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怕?”地笼鮟鱇冷冷一笑,上挑的眉目衬起巍峨前踏的脚步:“自打寡人出生以来,这个字,还从未在寡人的心中出现过。”
  话说完的一刹那,姜乐冥便切身体会了一把地笼鮟鱇嘴里所说的无畏。浮光掠影迷人眼,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胸前的一记重拳便已叫少年的身体倒头向天边飞去,仅一瞬的暴力让姜乐冥几乎丧失了自己对于身体的掌控,待到四肢竭尽所能地稳下平衡之时,他发现自己已然冲出了那片厚实的黑雾,登临云端。
  没有任何调整的空隙,瞬身而至的黑影便已是提着重拳来到了他的近前位置。因心中的危机感而握紧单匕的姜乐冥选择完全放松自我,任由埋藏在心海中的潜意识占据神识的上风。
  当真的势均力敌的搏命战彻底拉开帷幕之时,敌我双方共同且唯一可以仰仗的,就只剩下了战斗过程中的第六感,一切外来的布局在落到实际贯彻之时,成效甚微,至多也往往只能起到微乎其微的锦上添花的作用,并不会拥有一锤定音的效果,乱拳打死老师傅,无非也就是这个道理。
  将一切交归于本能,令意识与技艺成为战斗过程中的傍依而非主力,才是单兵作战时得以百战不殆的根本所在。而培养这种随机应变的本事,正需要某个人长年累月地在死人堆里打滚。
  只有于死地后生的天选之人,才有资格继承剑圣,乃至于这天下第一的衣钵。所以,敦煌才会让姜乐冥必须亲自杀死九大凶兽之一。
  锐意将自我意识彻底化作界外物,姜乐冥的心眼这才第一次达到通明的境界,且看那点缀着透明鱼鳍的重拳如雨落,少年自知不能有太多的失误,遂提起十二分精神,拼命跟上了地笼鮟鱇的迅猛攻击。
  起初还是防三中七的绝对下风,在姜乐冥咬牙硬撑的坚持下,渐渐被扳成了五五对半的平分局面;哪怕现如今的少年已然被揍得鼻青脸肿,但他却一直没有倒下。
  姜乐冥那握住匕首的右手先是斜坠划过地笼鮟鱇递手锤上来的左拳,在拉拽出铿锵火星之时,又成功地引开了那记初始的攻势;怎奈地笼鮟鱇也非是那些末流之辈,一击未成,紧追上来的右拳反钩挂起罡风,直逼姜乐冥的面门。
  少年转左拳先为掌,以正面拍向凶兽势大力沉的手腕,却并未第一时间与之展开针尖对麦芒的针锋相对。眼见左手被轻而易举地荡开,面容已是无比狰狞的姜乐冥却还有余力在嘴角勾掠微笑,且看其左侧五指划掌为钩,用刚才借来的七分劲力蓬起雾霭氤氲,不多也不少,刚刚好笼罩了地笼鮟鱇的整个拳头。
  由此钳住地笼鮟鱇的左臂,姜乐冥立刻发动擒龙之法,四两拨千斤的架势顷刻爆发,竟是在凶兽瞳孔收缩的震惊时,一把摔过了地笼鮟鱇纵使化为人形,仍是沉重如山的身体。
  在空中借由他人之力被迫跳出一记空翻的地笼鮟鱇经过短暂的调息后便做出了极快的反应,侧肘的回击如若不出意外,正好能够封向姜乐冥的太阳穴。以地笼鮟鱇那力拔山兮的气力来断,这要是轰实在了,说不准少年的脑袋就会当场爆开。
  然而地笼鮟鱇的应对快,可姜乐冥的速度却仍要更胜一筹,且当肘击落空,地笼鮟鱇还在四围找寻那个少年究竟去了哪里的时候,一记霸空的横扫却是直接将地笼鮟鱇踢了个晕头转向。
  原本就是在下坠过程中的二人,这时却被姜乐冥借由那地笼鮟鱇在旁侧的空翻一举占据了属于高地的优势。
  扫腿既是一举得手,姜乐冥也没理由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两手攥握匕刃,剑罡顷刻勃发,连带化作一柄虚影足有两丈长的横空利刃,当空劈下,把那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的地笼鮟鱇彻底打入凡尘俗世。
  这第一次的交锋,若单从结局来看,竟是姜乐冥的大获全胜。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