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陨与规矩
当是时,在白皑皑的雪层上演的刀光剑影中的细节没有人能够看得清。在席卷全场的荧光长河中唯一能够勉强保持自我意识从而伫立的大长老侧耳聆听着宛若雷鸣轰鼓般此起彼伏的巨响,神色尤为呆滞地仰望着那些快到让人目不暇接的残影,心中当即升腾起对于自己早先还想让人对那外来者出手的想法的惭愧之情。
比起场内那要么就是置身于刀光剑影,要么就是跪坐在雪层中对苍天尽显恭敬的两批人,同样作为外来者的银发公主则显得更像个异类,她既没有对那投身战场的姜乐冥表露出任何担忧之情,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呆呆地端详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幕幕震撼人心。似乎就像是小孩子心性未去的雪儿,届时只身一人地在长街上往返来回,拾起那些被部族居民丢到一旁的皮草,又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来到身无寸缕的居民身边,将暖和的皮草盖在了那些已是冻得发抖的人身上。
哪怕在到此之前,他们素未谋面。可雪儿依旧愿意帮着他们穿衣服,用来抵御那极寒之地中的刺骨冰冷。
怎奈单人有心,旁人无意,就算雪儿再怎么想要为那收留了自己与姜乐冥的居民献上属于自己的绵薄之力,那些额间宝石高亮的居民却仍是连一点好脸色都不会给予这个外地来的银发少女,刚刚穿上的皮草要么就是在雪儿一转身的功夫就又给抛到九霄云外去,要么就是干脆连配合都不愿意配合,等到雪儿来到近前,刚要抬起手臂时,他们便会抖动肩膀,甩开属于雪儿的好意,照常面带谦卑地仰望苍天,用额心的光晕汇成那一条蜿蜒在霜雪之内的绿色星河。
好心却被当成驴肝肺,在接连吃了几次瘪之后,雪儿倒也算终于认清了时下的情况。她再没有尝试着去为那些赤身裸体的村民着衫,只是默默将皮草放在他们的脚边,便匆匆回到了起点的位置,盘腿坐在蓬松的霜雪之中,目不斜视地仰望苍天,并不与苍雪共享一色的银发在寒冷的天地中愈发熠熠生辉。
大长老几乎是目睹了雪儿的全部举措,老人的眉眼之中难得地闪现出一抹淡淡的柔和。终将雪儿作仔细打量的大长老发现,这么个小娃娃,生得却是非常漂亮。
她的美丽不与那施恩要挟,不时会向部落提出无理要求的所谓“神”一样,前者的美丽是质朴的,是纯粹的,就如同春日茂盛花海中最为亮丽的那一朵杜鹃花,冬日里最为芳香四溢的那一朵梅花,是一个季节最具代表性的美,是一个世界最为养眼的美;而后者的妖娆妩媚,却是建基于狂放与冷酷无情之上,以叫人无所抵挡的强横威压,迫使所有人都要承认隶属于她的“美”。
当过分自卑者阴差阳错地拥有了强大的实力,在这唯有冷冽千古永存的极寒之地中,他们最有可能做的事,就只剩下用这样的实力去胁迫他人,让他人必须认同自己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身为外来者的姜乐冥在明言其长得特别恶心之后,那个原形是极寒之地里位处低阶的雪花蟒的女子会勃然大怒。
“给我死吧!”渐渐显出蛇尾原形的女子挥出自己那五指已是皆如倒钩的右手,照着姜乐冥的脸横拉过去。此番凛冽为后者以一记空刹给强行躲了过去,一霎的落空为女子带来了避无可避的僵直,且当后者要回息转身之际,一柄裹挟着势不可挡的锋芒的匕首就已直刺其肋下。
再没法做任何抵挡的女子只能用肉身硬生生地抗下这一刀的峥嵘毕露,虽是一寸短一寸险,但忆寒的锋利程度,却是一般兵器远远不了的。乍看下,姜乐冥在前递匕刃的过程中似乎没有用什么劲,可那柄匕首却像是一把斩向雪层的火刀一般,轻而易举地在那女子的身上划出皮开肉绽,半透明状的血液更是在一息间便从伤口之中飞溅而出。
冰冰凉凉的温度淌了姜乐冥一脸。
一招得手就已是满足的他并没有强求趁胜追击,反而是抬脚踢向那女子的头颅,逼得她必须要用双手作此抵挡,而恰好是算准这一点的姜乐冥顺势而为,单脚转踢为蹬,借着女子上扬的双臂向后转了个完美的空翻,身姿轻盈地落回属于白色温柔的簇拥。
“妾身…妾身的身体…”女子慌慌张张地扬起手臂,很是紧张地打量起自己胸下的伤口,眼睁睁地看着那可谓是精华的血液就这样虚耗在雪地之中,化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结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的女子索性不再藏掖自己的本态,隐藏在单薄衣裙下的双脚合二为一,顷刻化作一尾巨大的长鞭,雄踞于雪雾人间。
“你必须死!”不再于口腔内藏着掖着的蛇信子干脆连同着锋锐的尖牙利齿一并裸露了出来,呈菱形的竖眸充斥着熊熊燃烧的怒火,本不该归于蛇形的两臂十指,此刻则化作共十把彼此利芒不相上下的短刃,于交错中磨出火花四溅。
“欸!你是那九大凶兽之一么?”眼看周遭氛围已是冲着剑拔弩张的方向飞腾而去了,正身处漩涡之中的姜乐冥却是冷不提防地开口问道。
“啊?”就要大开杀戒的雪花蟒被这突然的问句给硬生生地打断了前扑的劲头,下意识的有问必答让她摇了摇头,缓声否认道:“不是啊。”
“不是凶兽?那你凭什么能杀得了我?”姜乐冥呵呵一笑,随手抛掉了攥握在掌心中的匕刃,失去主人掌控,反倒让自身灵性更甚的忆寒于顷刻间乘着雪花一并飞扬,于半空中围绕着姜乐冥的身体幻化出一圈又一圈的利刃弧光。
“你小子……真的很狂啊!”巨大的蛇尾轰然砸向大地,震出一刹的地动山摇,借由嗡鸣所带来的冲力,半边人形半边蛇身的雪花蟒毅然决然地冲向了那个索性连兵器都可以置之不理的姜乐冥。
庞大的威压眼看就要尽数临身,在此基础上显得尤为平静的姜乐冥,脑海中却只闪过了某位独臂之人的身影。当是时,那仗剑行于桃花林间的潇洒之影,只是轻轻地转动腕间,嘴角似振振有词地念叨了一句,下一秒,不远处的那道流水瀑布便被拦腰截断。
此时此刻,将自身的一切全部托给自我神识做自由掌控的姜乐冥缓缓闭上双眼,彻底放空的思绪让他情不自禁地模仿起那个林中人的一举一动,取得八分形似六分神似的动作顷刻便已带动起忆寒的高速旋转。
且在此时,那雪花蟒已然来到近前位置。其与生俱来的硕大手掌允许了雪花蟒将两手开到几乎是耸人听闻的地步,届时化刃的十指有赖这得天独厚的优势,甚至可以做到在同一时间瞄向姜乐冥的心脏,额心,眼窝以及丹田,这要是真被她捅了个通透,雪花蟒再需要向左右稍微那么一发力,便能把姜乐冥当场撕成鲜血喷涌的两半。
“流光定破。”然而,眼看一切就要在绿茵星芒的注视下尘埃落定之际,一声齐响在众人耳畔的清悦却让场内立刻为之一滞。
随之而来的寂寥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待到酷似剑刃收鞘般的声音再起之际,那些双目无神又身无寸缕地跪在地上的村民们亦是逐渐在茫茫人世中找回了属于他们的意识。
铿锵的破碎声接连从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响起,在不经意间地默默举手,让他们从自己的额间抹下了那一团熟悉的晶莹碎渣。
“神…”
不知是谁率先呜咽着出声,以至于唤醒了众人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迷糊意识,加之那一声落地的震响,所有人的视线便因此不约而同地投放在了那个腰杆挺拔如松,屹立不倒的少年身上。
且在那少年的面前,一条被开成两半的尸体正保持着死不瞑目的状态,原先那前端便有分叉的蛇信子,这回儿真是被一分为二,成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不同个体了。
姜乐冥起手召回灭杀了雪花蟒的忆寒匕首,擦去一脸透明又腥涩的血液,徐徐转身,看着那一众正对现状感到不知所措的部落村民,还不知所谓地浅浅一笑。
姜乐冥那在村民眼中根本与挑衅无异的笑容如巨石落水,很快便激起了似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的民愤。
“混蛋!你干了什么啊!”
比这还要更为难听的辱骂声在人群中炸开了锅。姜乐冥甚至还不知道见义勇为的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就被愤怒至极的人们用唾沫给淹过了头顶。
“你胆敢杀了我们的神…混蛋!”起先还在那雪花蟒面前唯唯诺诺的村民,这回儿却不知道从哪里捡起了早就被他们丢到九霄云外的胆子,不论男女,皆不畏生死地跑到姜乐冥面前,在他的耳边指手画脚。
“啊?”对于这一切感到不知所谓的姜乐冥正发愁,当头盖下来的一拳便直接给少年打了个晕头转向。
有人成为了首创潮流的先驱者,自然所有人都一并跟随,部落的居民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没穿衣服,又寒冷与否,涌上来对着姜乐冥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喂!喂喂!”突然的变故也让雪儿吓了一跳,她连忙冲上前去想要帮助姜乐冥解围,没曾想民众的怒火竟延烧得如此迅速,很快便也波及到了同属外来者的雪儿身上。
翻身的一巴掌打得那叫一个清脆。这一掌,直接在雪儿的脸上烙下了火红的纹路。
“妖女!你们这些妖孽!来到我们的部落就是为我们带来灾厄吗?!”一拨人转过头来对雪儿一阵破口大骂,期间同样不乏如雨落般的击打。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姜乐冥纵使仍然心存困惑,但一时间也同样怒火中烧,原本都已经被打趴在地的少年愤然站起,猛然爆发的气浪仅消一刹便将那些蜂拥而至的村民全都掀翻在地。
少年一把抓住那个打了雪儿一巴掌的妇女的脖子,将其不费吹灰之力地高举过顶,血红双眼瞪视着她,极力压抑心中怒意地沉声道:“跟她道歉……”
“我呸…”被抑住脖颈的妇女尽管面色急转直下,但却仍是铁骨铮铮地向姜乐冥啐出一口唾沫,艰难地说道:“那…谁会向我们道歉啊……”
“你杀了我们的‘神’…那么……在这个极北之地,失去了依仗的我们……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我是救了你们啊。”姜乐冥压着声线低喃道。
“是你亲手杀了我们!”民众的大吼大叫再度掀起狂涛,只不过这一次的痛骂,还一并伴随着许多人的暗自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