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雨

  落入深沉的陈芒仅一眼便望见了那个平躺在牢房内的六殿下,霎时燃起的急迫促成了先声夺人的架势,当贺丰年尚在作势之时,黄袍的一袖如龙却早已笞到了他的脸颊,破空一念的爆鸣让青拳猝不及防地向右撤步,直至身形无限贴近于狭窄走廊的墙面,这才堪堪避开了那毫无征兆的发力。
  趁势欺身前顶的陈芒身如流星,把握着走道中那可谓是千载难逢的罅隙,他瞬息跨出箭步,眼看就要破开那扇紧闭的铁栅了,一团夺目的金色光焰却是骤然升腾,硬生生地将陈芒给逼了回去。
  “若是不在这里解决他们,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救得出六殿下。”等到那重新退至同一起跑线的陈芒起手湮灭袖上光焰后,阿星这才以语重心长缓缓启齿说道:“合作吧,我们现在的利益并没有任何冲突。”
  听着那只会响在自己耳畔中的好言相劝,又看着那不远处那个喉中恰有火药浓烟滚滚升腾的瘦高男子,还有那个正满心愤然地踩回原地,双拳齐燃比肩烈阳光晕的青拳贺丰年,陈芒并未以实际的言语向阿星做出回答,只向后捻指,抄来一柄旋飞而来的长剑,与褐衣共处一线。
  “外面那个老阴阳人我打不过也就算了,你们两个又凭什么敢站在我面前啊?”青拳悍然一步,便忽闻嗡鸣回响地牢,在一众囚犯的惊呼声中,却见那一如蛛网般的裂隙蛇形而出,不消多时就已遍布地牢的前半部分。
  “速战速决。”面向那当仁不让地拦在自己身前的长眉老人,提枪作回旋的薛延之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是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奉了“天命”而赶到这里的孙鹰谲纵使已是七窍流血的狼狈,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将硕果仅存的单手于身前划出八卦玄圆。原意本该完美无缺的圆润月盘,届时却因那点掠闪的寒芒而不得不加紧成型的速度,这才导致其中隐现致命的破绽。
  在玉盾将要与那企图以点破面的枪芒相撞的千钧一发之际,心中湖泊却是因而达至前所未有的平静的老人只觉四围的空间仿似突然凝固了一般。就在这一阵随时都有可能转瞬即逝的静谧中,老人显得无比牵强地侧过脑袋,将眼神之中那隶属于关切的纯粹尽数投放在了那个尚处牢笼内的少年身上。
  “师兄…”老人释怀一笑,尚未等下文全盘托出,凝滞便伴随着宛如镜面破碎般的脆响而消逝。
  就是这样一个已是强弩之末的老人,又怎么可能拦得住那极枪的锐不可当?一瞬的闪身连带鲜血泼洒,恍惚过后,长眉老人的胸前便已多出一道可见后方的贯穿伤口,空荡荡的窟窿里鲜血淋漓。
  再没有心脏的支持,孙鹰谲当即双膝跪地,就在其身形将倒未倒之际,老人费尽由回光返照所带来的最后一抹气力,竭尽所能地抓住了欲要从自己身上跨步而过的薛延之的脚踝,用如此方式,将生命垂危时最后的挣扎倔强奉上。
  “确是勇者无畏。”甚至连枪尖都未曾染血的薛延之一边冷声说道,一边面无表情地踢开了长眉老人的垂死挣扎。“不过,现在的我倒是没时间来欣赏前辈的壮举了。”
  “地…竹…”被当成死狗般踹到一边的老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赶在双眸永失光晕前,道出了一句微弱至极的法令。霎时间,无数绿影自薛延之的脚下拔地而起,挺拔高竹的前端就好似经人为削割一般,尽数化成锐利的竹制长枪,破土而出的悠然绿林摧枯拉朽般粉碎了石质的地面,又马不停蹄地扶摇直上,企图以此洞穿薛延之的身体,进而将其钉死在地牢天花板上。
  要是换作以前,以薛延之一贯的作风来看,这位头顶首席护法称谓的大能肯定会任由竹林枪雨在身上肆意妄为,哪怕它们在最后将自己捅个千疮百孔也好,满目疮痍也罢,反正只要竹林未曾停止生长,他就绝不会出手做反制。这就是极枪薛延之对于付出一切之人的敬重。
  怎奈现时不光是那些锐意要守护地牢的人要不计代价,就连薛延之本人也要在这由霍燕竭尽全力,甚至于奉上性命也要争取得来的契机中争分夺秒。既是置身于身不由己,也就由不得薛延之任意妄为了,故而银枪略加扩张,直至达到可在狭窄中挥动的极限后才迅速收敛,而后枪尖先有锋芒律动,紧接着便是一扫而过的锐意强光。
  破竹利芒将拦路的一切全数拦腰截断,不论是绿竹,还是铁柱,抑或是铁窗后那些注定永世暗无天日,却是莫名其妙被震响所惊醒之人的头颅,俱是被这横扫千军的一枪所斩断。
  有的人因此落入死亡漩涡,但有的人却是因祸得福,就此获得了重见光明的契机,哪怕后者的数目,仅仅只有不到一成。而在房内仰躺着的姜乐冥,就恰好属于后者。
  不过,与那些是因为侥幸才得以因祸得福的囚犯不同,位处锋芒最盛处,本应是首当其冲的姜乐冥,是依仗着某种别样的劲力才得以生还的。这道在无形中作飘渺的劲力并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人,甚至也不属于那个隐世在六殿下心田之中的黑雀,来者不知所起,也不知所去,它只用看似风轻云淡的起扬,便拦下了薛延之竭力挥出的一枪。
  其他人或会因而感到不解,可偏偏作为锋刃的始作俑者的薛延之,却是因为这无形中的气焰升腾而连忙俯下身形,不光连手中长枪都在两掌的勾合中顷刻无踪,不可一世的极枪更是在此时展现出单膝跪地,同时又双手抱拳的敬重姿态。
  与此同时,青拳贺丰年正好也用护体罡气震开了由陈芒递出的剑芒,一旁的徐梦也以喉中烈火逼退阿星的力大如牛,两大护法在逼退各自的对手之后,并没有选择乘胜追击,而是不约而同地掠至大哥的身边,一左一右,皆以诚心复刻起薛延之的恭敬,全然不顾陈芒与阿星那随时都有可能反扑的攻势。
  正当重新调整好身形的陈芒准备再做试探时,褐衣却是突然伸出的手臂,以此制止了前者的悍然。没等陈芒将眼神中的困惑投向阿星,黄袍只听见一连串清脆的爆鸣自地牢深处悠然响起。
  “恭迎教主!”朗声的震呼顷刻响彻河马嘴,并未就此停歇的声浪一路翻腾至地牢外,激起一众兜帽人士心中的欣喜若狂,并在同时俯身,五体投地道:“恭迎教主!”
  声浪震天,以至于赶到地牢周边的精锐士兵们都为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天上那正悬空而行的侯公公,此刻也已是手提残僧霍燕的头颅,肃穆的眼神自身后那位被拍成肉泥的老人身上回转,重新落往了河马嘴的方向。
  “总归还是会有这么一天的啊。”因为有外力的及时介入才得以稳住个人的“不败金身”的侯公公冷然叹道。
  不知何时随军一同来到其身旁的,是当今的圣上——姜天。身着龙袍的九五至尊并不似侯公公那样有充沛内力在背后推波助澜,因而得以跃居于虚空之上,皇帝此刻不过是倚靠着高楼栅栏才能稳稳伫立而已。
  “侯公公辛苦了。”姗姗来迟的姜天负手做简单慰问。
  “陛下言重了。”侯公公抛下手中的头颅,侧身拱手道:“不过,异灵教教主现已出关,所以,还请陛下莫要离奴才太远才是。”
  “侯公公大可不必担心朕的安危。”姜天转身看向那个风雨初歇的幽深地牢,轻笑道:“这么一道自父皇时期就开始布局的弥天大计,朕自然不会让它毁在朕的手里。”
  “不是奴才多嘴,只是,世间万物总有例外,事事小心些,总不会有什么坏处。”侯公公语重心长地说道。
  “还不到时候。”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匆匆带过了侯公公的苦口婆心。龙眸那得以望穿一切的视线飞扬,终是直落深邃渊池。
  在那里,披头散发的囚者抬起因受多年束缚而骨瘦如柴的右臂,如钩五指颤抖着渗入脖间的项圈,看似轻盈的一握,却令寒铁碎星在铿锵中顷刻散落一地。
  一如瀑布般落于小腿位置的长发无风自动,显现出乌黑下的透亮眼眸,那淡灰色的瞳孔要人费上好一番功夫,才得以将之同眼白区分开来。
  十指间曾淌过千人性命的魔头未发一言,只是向前默默跨出一步,脚上那原本还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的铐链便随之从墙上剥落,敲在石板地面,间着清脆,砸出尘土飞扬。
  褴褛的囚徒缓步来到尚未断裂的铁栅前,只是递手轻轻一推,那一根根非人力所能扭曲的铁柱便如寒冰遇火般往周边飞速融化。
  前路再无任何阻碍的囚徒拖着链条向前迈步,他无视了三大护法的顶礼膜拜,对那吵耳的万声恭敬置若罔闻,就这样淌过地牢深处的血海,自顾自地来到第一间牢房前。
  他侧步转身,直至面向牢房内仍在昏睡的姜乐冥,这才递手撩起遮掩视线的幕帘长发,一改后者与之初见时的癫狂语气,以深沉嗫嚅道:“大人,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待到那时,我一定会让你认可我的。”
  轻言将承诺道尽,他这才挺起腰杆,蓦然回首,却见两道自己从未有过任何印象的身影正对己身跃跃欲试。
  “教主大人。”正跪拜的薛延之自认是察觉了眼前男子的心思,连忙开口劝道:“这里不宜久留。”
  男子在闻声后才将视线瞄向就在自己跟前单膝而跪的薛延之,淡灰色的瞳孔良久不见任何动静,直到最后一秒才略作收缩,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薛延之早就已经倒头沿左手边飞了出去,那宛若炮弹般的冲击力使之被直接镶在了地牢墙体之中。
  目睹此景,同是护法之一的贺丰年与徐梦俱是心底一惊,可还未曾等到这抹心思在面上浮现,下一秒,他们便步了大哥薛延之的后尘,一个二个都扑向了斜边那坚硬无比的墙体,上半身深嵌其中,只留下两腿挂在外头摇来摇去。
  “异灵教教主,谢风雨。”阿星咬唇,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浅声低吼道。
  “后会有期。”谢风雨微微躬身,下一秒,他便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无影无踪,甚至连气息都未有残留。
  就在谢风雨消失的那一刹那,那些闹起满城风雨的异灵教教徒也是随之如潮水般退去。
  不管死去的同伴,也不管前路是否会有军团封锁,秉持着能走一个是一个的信念的教徒们,就这样拼死冲出了南溟的层层包围,就算到最后能够真正突出重围的,只有惨不忍睹的寥寥数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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