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杀
“区区黄口小儿竟敢在我国境内空出狂言?莫不是真嫌命长了!凡雉军所属,给我将之拿下!其余人等,速速退下!”盘旋而来却不曾在地表落定的黑衣男子约莫四十七八岁的样子,谈吐间的恢宏气焰就算没有刻意流转,也能够在无声无息间带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威吓感,尤其配合着他那悬浮于半空的轻盈步伐,由是以小见大,便知这人绝非是此前那些拦路的无名士卒所能比拟的存在。
姓朱的中年男子此时肩负的职位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因此,在这阶级,尤其是军队阶级,颇为分明的南溟帝国中,他在此时的一声令下,响在众人耳畔,尤可比肩那衣着龙袍的皇帝亲自赐下的口谕。
不再群龙无首,甚至只能凭借随机应变的本能做那负隅顽抗的士兵们闻声后当即表现出极为夸张的纪律性,犹如一个整体般的军阵大开大合,竟没有哪怕一丝吊诡的迟钝感,一气呵成的变阵仅在瞬间便已漂亮地完成,分作前后两队泾渭分明又各司其职的列阵,向面前那只孑然一身的黄袍同仇敌忾。
“雉军?”明显至极的讽刺已然覆水难收,但从来都没想过要客气的陈芒在听到这么个名字的时候,眼中偶见恍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算不上久远,但在脑海中也已快要变得模糊不堪的记忆。稍稍集力做那思索的功夫,陈芒终还是如海底捞月般将那卷尘封的记忆自深沉中解救了出来,趋于明晰的画卷有墨染,晕开了早些日子以前,那行天大陆上的一幕幕硝烟四起。“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陈芒之所以能够下定重新开始的决心,其幕后的一切,基本就源于二人的转身离去。自视生命行将就木的郑昇死于冥界之手,这一点对于陈芒来说,既是无可厚非,也是无能为力;但是,敦煌的离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背后的罪魁祸首,恰恰就是这些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与冥界合作的南溟军。如果不是有他们的鼎力相助,只有仰仗人体躯壳才能形显凡间的冥界灵体便不可能染指人间,那场惨烈的,所谓的二次圣战也就不会在行天大陆的土地上发生了。
所有的一切,自认已脱胎换骨,甚至于焕然一新的陈芒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当冤家路窄,短兵相接便是必然。
一直双手无械的陈芒往前踩出一如马踏平川般的悍然大步,这一步不起锋芒,却让平地激起狂风大作,硝烟的飞升中,黄袍以单手向前掠抹,便从灰黄的朦胧中又抓来一把锃光瓦亮的银剑,单刃的峥嵘毕露前后不过花了一息的时间,便让全场感到了神人怒目的威能赫赫。
与前人无冤无仇,所以手下留情;既是独木偶遇仇人,自然要分外眼红。所以意起阑珊,当是杀人仇念。
“给我将他拿下!”雉军的统领有阶级之分,领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者被称为“目”,五十人以上,百人以下被称为“长”,而能够带领最为稀奇的,百人以上的雉军队伍的,则被尊为“令”。此时的领袖不过拉了三十人前来围剿黄袍陈芒,手下自是共称之为朱目。
齐声的震天响为陈芒带来试图以数量取胜的泰山压顶,但一如呼啸骤风中拼命拂动的黄袍衣摆,陈芒同样为此不为所动,先松后紧的攥握让两手剑锋坠向前方,一前一后的架势只攻不防,势要以点破面,尝试去以一力瞬降十惠。
悍然的冲锋来去俱是无声无息,就算是正迎面撞向那黑影的席卷,也难免会被那阵陡然的冲锋吓一大跳,毕竟那平地惊雷般的气魄实在过于骇然,早已誓言同生共死的士兵们连同气机的煊赫都在同一时刻化成霸空利剑似狂涛般扑面而来,极尽人力汇作堪比万马奔腾的滔天气势,目睹此情此景,相信只有很少一部分妖孽之才才会对之无动于衷罢。
已然锐意以一骑当千的陈芒定然属于那凤毛麟角之中的一员,别人是二人二剑于天同璧连珠,以合璧的方式勾勒出银河倒泄。但此时此刻,毫无依仗的陈芒却是偏偏要逆流而上,一人一气强行分作两用,对半掺入两手长短不尽统一的银剑,而后又要在挥剑时将双气重塑为一,这些已是决定生死的胜负手往往都必须要在一息的瞬间完成,不然的话,面对起那三十位训练极其有素,且修为均是不俗的雉军,陈芒必败无疑。
这一点不光是采围杀之阵的雉军了解,陈芒也同样心知肚明。所以,内里心绪从救人逐渐往复仇进行转变的黄袍,绝不会向那些人暴露哪怕仅一丝一毫的破绽。
雉军的突击阵型说来也简单,拢共也就分成了三批该是各司其职的队伍,每组十人。第一组那悍不畏死的前突显然是为了在短兵相接时限制住陈芒能够加之腾挪的范围;而第二组居于远处开始架设弓弩的士卒,则无一不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其存在的目的不外乎于牵制;最后剩下的一组,他们手里所拥有的兵器,恰好就是早先呈围杀时逼向陈芒的飞剑,这些削铁如泥又具备着通性神识的飞剑,全都是为了一锤定音的钉杀所准备的。
一目蕴三组,压缩,牵制,钉杀;一长含三部,一令比三家。雉军由是得以游离在森森铁血的南溟军政倒三角之外,并另成一派。
只不过,这只雉军又与其他有些许不同。雉军中别家队伍,能够担任或目,或长,或令的领袖级人物,往往都兼任着后两项职责,即以飞箭踏羽作牵制,或唤灵神剑作灭杀,但此时,这位朱目却是当仁不让地冲在最前线,以不知从何处接来的双手重剑,向陈芒脑袋狠狠劈去。
仅一瞥便瞧出当中端倪的陈芒挂起森然的冷笑,哪怕重剑连同其余九柄掠刃在箭雨的环伺下轰然雷动,眼看就要实实在在地砸在自己身上,他仍是不为所动,直至其心海中泛起了只有唤灵兵器才会具备的灵犀波动后,他才在千钧一发时托起双剑,开启那叫人目不暇接的震步掠影。
标向正前的十刃及紧锁域后的箭雨尽管已将陈芒能够进行闪避腾挪的位置压缩得几乎连零星半点都不剩,但对于有恃无恐的黄袍而言,想要突破这些刀光剑影,也不过就是三两下的功夫而已。
朱目麾下兵是近年来才逐渐在雉军中冒头的后起之秀,其肩上的争斗经验并不算多,但就是在这些为数不多的历史中,他们是绝对的百战百胜。
兴许也正是因为朱目及其麾下的士兵在一招鲜吃遍天后,已是一帆风顺惯了,此时面对起陈芒身形的毅然前顶,竟是在一时间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手持双刃的陈芒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毕竟在此时,除开那个应变能力极为出众的朱目尚能将双手重剑及时变转姿态之外,其他人的眼瞳中仍是倒映着尚未散尽的震惊。而这些震惊,恰好就是黄袍逆转的关键所在。
双脚踏上虚空的无形阶梯,借由呼啸的风声带动身形的掠动,由十刃交错的封闭网中轻松脱身的陈芒仅在眨眨眼的功夫后,就已裹挟着双剑一起来到了最左士卒的身侧。
由右手进行抓握的短剑先声夺人,横掠的剑锋只在瞬间便封了那士卒的喉咙。同时飞溅的血星又在陈芒的刻意引导下,落进了其身边的战友眼中。
以血蒙眼带出的刺痛与模糊让那已是反应过来的士兵又一次丧失了判断的能力,等到意识恢复后,喉间的贯穿伤便成了他最后感知的东西。
就在手起刀落的陈芒将要如法炮制地灭杀第三人时,一柄姗姗来迟的重剑终是拦住了黄袍一往无前的去路。
几乎是在单剑被封锁的同一时刻,甚至声浪尚未溅起之际,就仿佛对此早有预料的陈芒便已将左手长剑横向扫出,算得恰到好处的攻击范围正好囊括了那位朱目的左胸胸膛。
但倘若一个人没有真材实料的话,他是绝对坐不上雉军目这个位置的。陈芒的杀招纵使快到让人眼花缭乱,但朱目却没有因此自失方寸。所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当某招某式开始追求起极致后,它必然就有某个方面是顾及不暇的。
既是急速,那么无法临阵变通就成了它的硬伤。
当只追求速杀的陈芒横空出世,并以雷霆万钧之势瞬杀二人后,早就有所提防的朱目便已由是判断出双刃接下来的攻击范围,既然心中已有七分定数,那么赌一把的胜算,就要比手足无措时来得更大。
而事实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但当朱目以重剑前锋拦下了第一刃的凌烈,将一切尽归于潜意识进行操控的他顺势将双手连带粗重剑柄一起下压,果然挡住了那接踵而至的第二剑。
各有潜藏气韵的两刃在碰撞的那一刻瞬息炸起磅礴的气浪,将那两位本要再近战好几个回合的对手强行分开。
陈芒落地翩然如仙,唯黄袍衣摆疯狂飘动;反观那个手持重剑的朱目,在落地后却仍要滑行很长一段距离,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初次交锋的孰强孰弱,已然高下立判。
负责钉杀的灵剑甚至还没有觅得最佳的时机,三十人中就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伤亡。这一瞬间的变数,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陡然心沉。
起手挥去剑尖的残存血液,陈芒目无表情地望向那一批被迫缩阵的雉军队伍,凛然上勾的嘴角释出不屑。
“这家伙…”在其他人眼中,朱目不过是在仗剑伫立,其威势与早先不差多少;但只有朱目自己一人知道,其现时的状况绝不会像表面看得那般轻松,毕竟,他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逼出了己身体内肆虐的罡气的。
“如果你们只有这点程度的话,想要将我拿下,未免有点太异想天开了吧?”陈芒挑起单剑,以戏谑的口吻说道:“还真是可惜又可悲啊,毕竟如此恢弘的国家,里头有的却尽是些妄图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你说什么呢混蛋?!”朱目扯开嗓子向黄袍怒吼道。
“我说你们都是群癞蛤蟆,怎样,有意见否?”陈芒将剑首锋芒遥指向正义愤填膺的朱目胸膛。
“还真是好一个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徒啊…”朱目以快要咬碎牙关的力度,将怒火逼成仅能透过牙缝流出的低吼。
“我暂时还不想在此大开杀戒。”陈芒徐步走至正向外淌血的尸首身边,寒声道:“所以,倘若你们不想死的话,就干脆识相一点,让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