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
杀声雷动,哀嚎四起。宛若滚滚雷鸣的马蹄配合着绿衣的仙踪飞舞,仅在瞬间便将周遭一切变成血海尸山,身负皇命的绿衣虽然并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此处遇上大张旗鼓的诸葛澈,但看着后者那几乎将愤恨写在脸上的浴血厮杀,一众武功可谓奇高的绿衣隐士们仍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随着策马前驱,那柄乍看下显得过于沉重的乌木长枪就已摇身一变,成为了天底下杀伤力最为恐怖的凶器,执枪者甚至无需多用几分气力,只需将长枪在战马绷得笔直,便能轻而易举地将那困兽犹斗的王家之徒串成一颗颗鲜血淋漓的葫芦,待到滚烫红流堆满血槽之后,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兵齐齐抛下初战便已完成个人使命的长枪,并在顷刻间分成两批相貌可谓截然不同的队伍。
以诸葛澈为首的那一众骑兵是从腰间抽出了削铁如泥的佩刀,仅在片刻调整过后便再一次投身于短兵相接的厮杀;至于那些与主战场隔得稍微远了点的骑兵们,则在无声中幻变了各自的身份,成为百步穿杨的弓箭手,于马背上轻松点杀那些因为抱头鼠窜而将脆弱的后背尽数暴露给自己的活靶子。
他们就像是天生的杀戮机器,没有感情,没有犹豫,每一个都分工明确,每一个都视死如归。飘飞空处的绿衣还亲眼看到了有那么些被王家的临死反扑而逼入死局的诸葛骑兵,哪怕当时已被缴械,甚至被挑断手筋或者脚筋,他们仍是不由分说地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躯为同袍们铺设出一条通往胜利的笔挺道路。
有人哪怕快要死了,也会费尽最后由回光返照所带来的气力,死命抱住那些有仗于饕餮体魄才能够暂时组织起反手之力的王家中人,直到被后者拦腰斩成两段,他们才有可能松开自己的手。
这就是踏遍了江湖的诸葛铁骑啊……
居高临下的绿衣一面拨开朝自己眉间飞来的暗箭,一面在心底对自己说道。其实不只是他,所有奉命前来剿灭王家的武夫,哪怕是再怎么桀骜不驯,再怎么目中无人,当他们切实目睹了这场正进行着的血腥厮杀后,所有人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对于诸葛那面旗帜的敬畏。
这一刻,没有人再敢说诸葛铁骑不过浪得虚名;这一刻,没有人再会对那一枝独大的诸葛澈心存任何不满与偏见。
从始至终,诸葛澈都无须用赘述的言语去歌颂属于自己的丰功伟业,一世戎马的他,只需要挂甲上阵,便可自成一道人间雷霆。
显然是担任着队长之职的绿衣深吸一口气,紧接着,飘飞的身子在刹那间如鹰俯冲向地,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现身于乱场之中,撞碎了王家能够负隅顽抗的最后依凭。
随着绿衣武夫的发力,寡不敌众的王家便立刻溃不成军。汇成流水的血液飞速染红了苍翠的草地,于瞬间将周遭转变为血色的修罗炼狱。
至暗时分的遭遇战,以王家的全军覆没而告终。由遭遇到万事休矣,前后不过才半炷香的时间。
王明被断去了两臂,终是力竭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极尽全力地想要将己身那涣散的眼神重新聚集在一起,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逐渐向中间靠拢的朦胧也没有为他的坚持予以同情。天旋地转悄然止,往后接踵而至的,便会是永世的黑暗。
王明作为拥有着队伍中最为高阶的饕餮体魄的那个人,就算是真的敌不过那来自于绿衣与铁骑的合力夹击,以他的修为,想要脱困,当是时还真没有多少人能够拦得下他。可哪怕等到了最后一刻,他也没有选择那条能够“留得青山在”的后路。
尽管一个人都没能保护好,但王明已然拼尽了自己的所有,将生命燃烧成无比璀璨的焰火,他也因此赢得了其他人的敬重。在场的所有人,不论绿衣还是甲士,在掠过王明身前的时候,总会收回手中的兵器,于无言中不约而同地向其轻轻颔首。
等到目送着胜利者中的最后一人驾马离开这片血色地狱之后,视线渐于地面平行的王明还是自眼框内淌出了温热的泪水。琳琳水光之中,他看见了一棵被沉重鲜血压弯纤细腰肢的小草,后者此刻正跟他一样奋力挣扎着,他们都想要挺起自己的身子,但在大势面前,他们都一样无能为力。
眼看王明的神识就要彻底远去,一声包含轻柔的呼唤却在他生命垂危的最后关头伴随着脚步声一同悠然响起:“抱歉。”
很明显有人在绿衣与铁骑相继离去后来到了王明的身前,怎奈后者那已然无法聚焦的眼眸前,只得浮现出一大片的白雾氤氲,就算那个人主动蹲下身子,俯身将脸凑了上来,王明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依稀的衣袍轮廓以圣洁的白色作为主调,来者屈身蹲伏在地上,又从粗袖中取出卷一早就已折叠好的丝绸织布,将之缓缓地盖在了王明的身上。
“本不该这样的。”千里迢迢奔赴到此的男子低吟着说道,语气当中充满了无奈。“如果我还能做得再好一些,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的。”
只不过,那陌生男子此时的自怨自艾,彻底停止呼吸的王明显然已经听不见了。
“如果我一早就打开了那个锦囊,如果我一早就看穿了宋子岚的谋算……”他用单手轻捏着自己紧锁的眉头,希冀着借此揉开当中的怅然,然而他越是想要去驱散那抹阴霾,当中那源生自愧疚的暗淡便会越发深邃。
“对不起……”他向四周的冰冷撷取一抹腥涩到刺痛肺部的空气,随后伸手,一边为王明合上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一边敲打着自己的牙关,用嗫嚅的方式道出已然无济于事的歉意。
身着白衣的林必茂于尸山血海中缓缓挺起自己的腰杆,伫立在这腥风血雨初歇的炼狱,这位有望青出于蓝更兼胜于蓝的儒将,眼中尽是悲戚与同情。
“父亲…”林必茂小心翼翼地向前迈步,每一次起脚与落足都会尽量避开地上那些悲惨的死者,踏到那些趋于凝固的血块上,为此响起一声声磨耳的清脆。“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可以做?还能怎么做?”
震慑山谷的铁蹄裹挟着大将军的暴怒,毅然决然地踩向了那个矗立在泽西中原长达万年之久的家族。对于那个家族来说,这一次的灾祸,注定要毁天灭地;对于当中居住的人来说,有人的确是罪有应得;但更多的人,其实都会像王明这样,是被莫名其妙地卷入这场争斗,蒙受无妄之灾的可怜人。
一旦怒火滔天,清醒便成奢望。
林必茂清楚地知道诸葛铁骑在踏破王家城门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心生无力;也正是因为爱莫能助,他才会向亡故的父亲寻求帮助。
此时此刻,林必茂的手中仍然持有一个紫意盎然的锦囊。锦囊袋口未曾被两线拉至密封的程度,而是由白衣男子通过虎口的攥握,将袋口向内收缩……
白日的南溟京师照常迎来属于它的热火朝天,各个才拉上不过几个时辰的深夜幕帘的商店几乎是在跟太阳玩争分夺秒的游戏,各位老板都在这一刻,以近乎于完美的精气神迎接着新一天的到来。
自然的欣欣向荣往往是属于春夏两季的特有权利,但对于南溟京畿而言,每一天的太阳东升都无疑是象征着春夏两季的朝气蓬勃。
今日的人声鼎沸已经少了很多关于六殿下的讨论,毕竟这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八卦而已,总归是会迎来热度消散的那一天的。喜新厌旧的群众们很快便拾起了别的东西。
来自于各个大国的商人们在奢华的酒楼中交换着彼此的情报;出身于世界各地的江湖人则在整体偏于粗放的客栈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属于他们的江湖趣事。
有人趁着酒兴于无意间提起了行天大陆上那将要举办的新一届武林大会,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点燃了众多武夫的热情。
好说歹说也在江湖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了,许多有着真才实学的人却一直没能拥有一个与之实力相匹配的名讳,加上曾被江湖人士公认为“官方”的大陆风云榜也已经停办了快要十年的时间了,在各方理由的交织下,让许多恃才却无名的武夫都对没机会去一鸣惊人一事感到无比的遗憾。
普罗大众,义无反顾地扑入随时都有可能反噬自身的江湖,有谁不是为了争夺那一个叫足以令世界为之震慑的名声啊?又有谁又不曾对仗剑走天涯的天下第一心生神往啊?
正因为内心那抑制多年的激动,加之无形间的昆仑初定,使得修为暴增的缘故,以至于一众江湖人士在第一次听到“武林大会”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按捺不住那颗将要飞身至行天大陆的心了。
无论南溟帝国与天灵帝国的纷争究竟闹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两片大陆之间的关系复杂到什么样的程度,反正对于武人们来说,行天大陆的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正是也仅是“武道至臻”罢了。
毕竟,那可是天下第一的白家所坐落的大陆啊!哪怕它现如今已然彻底归入了天灵帝国的管理,可白家笑傲人间万载有余的史实,却仍是其毋庸置疑,也完全无法动摇的武圣成就。
楼下已被武林大会的风潮彻底席卷,其中的喧闹甚至穿透了厚实的木板,直接冲上了位处于二,三楼的房间,吵醒了一众为了生意已将昼夜颠倒的商人。美梦破碎,他们立刻叫上了自己的奴仆,愤愤然推开房门,大跨步往楼下走去。
此刻在客栈二楼的公共阳台位置,正有两道伟岸的身影无声伫立。
当中一人身着粗袖黄袍,两手交错着探出阳台之外,又同时将身体半倚在栏杆上,仍是有些黯淡无光的眼眸表面上像是在欣赏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实际上就是在盯着一个点发呆而已。
另外一位身着紫衣的男子则是将身子面向客栈内部,两手靠肘部垫在木栏上,正面带微笑地目送着那些怒发冲冠的商贩率众奔入客栈下层。
“所以,姜乐冥被人抓了?”准确来说是前一天才到这里的陈芒凭凭借着冥冥之中的感应,不费吹灰之力便在人山人海中找到了雪儿以及当是时与她为伴的江鸣羽。但在当时,他没能寻见姜乐冥的气息,而有关这一点,本就要忙里忙外的江鸣羽又整整花了一宿的时间才跟陈芒解释清楚。
“可以这么理解。”眼下已然蓄起深沉黑纹的江鸣羽下意识地回答道,但很快他就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赶紧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摇头道:“欸不对不对!应该说是被他哥找回去处理一些要紧事了。”
由于江鸣羽的补救来得很是及时,这才让已在单拳握出绚丽星光的陈芒暂时收下了心中跌宕的锋芒。
“他还从来没跟我说过自己有个哥哥。”于轻吟的过程中,陈芒不仅将双手重塑为十指相扣,其目光亦在同时重回呆滞木讷。“确切点来说,他其实一直没跟我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你现在不就知道了?人家可是皇子啊。”江鸣羽在疲惫不堪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已是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的江家少爷,此时连睁开眼皮都略微有些勉强。
“他哥有没有说过要把他带回去多久?”陈芒侧过脸,看向昏昏欲睡的江鸣羽。
“啊?”没怎么听清问题的江鸣羽连忙晃了晃脑袋,用轻声的嗫嚅向陈芒示出让他再说一次的意思。
“额…”看着那对没精打采的死鱼眼,陈芒先是愣了一会儿,不见有多少神韵的眼眸中掠过几抹亮光,而后他摆了摆手,轻声道:“算了,没什么事了,你还是先回去睡会吧。”
“求之…呼…呼…“
那根一直绷紧的弦线总算松了下来,径直倒在了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