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窥南溟

  饶是一家客栈都有鱼龙混杂,更别说是出门后当即便会映入眼帘的偌大城池了。这座国祚仅次于行天大陆的天灵帝国,于泽西州矗立长达千百年的南溟帝国,在数不清的岁月流转中,早已融汇了泽西州各地的文化,俨然以一副大熔炉的模样,横踞在历史的长河中,于现世起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光明中必有黑暗滋生,幸福中当有伤痛生长。即便南溟帝国的发展纵观世界亦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仍是依仗帝制立于人间的国家,也无法根除那些建国以来便已存在的贫穷。绝非完人的帝皇自不然无法像一个尽职尽业的保姆般,于小家中面面俱到,历任的明君所能做到的,无非是竭尽所能地为臣民提供流动的机会,仅此而已了。
  所以,京师国道上会有疯癫之徒箕踞在街角巷口,会有褴褛之辈瑟缩在竹篓框内,会有贫穷之人就因为一个包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这些事情在襄阳城内,哪怕是在新皇登基之后,也屡有发生。
  在这些人之中,偶尔多出来一个身着黄袍,并且胡子拉碴又双目无神的男子,也不算是有多么惹人注目。他走在路上,充其量也只是换得一些颇为呵护自身羽毛,生怕其为之掉价的贵族们的“敬而远之”罢了。
  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刻意去理会或者去捉弄这么个疯疯癫癫,又浑身脏兮兮的家伙,除非是他率先蓄意挑起了来自于旁人的白眼与愤恨。
  而事实也恰好正是如此,纯以实际行动证明何为目中无人的黄衣就像个认死理的偏执狂,偏偏要在大街上走一条笔挺的直线,还不管路线上究竟有没有其他人,反正就是一路的横冲直撞,若是有人迎面而来,他亦是不为之避让分毫,而是闷头冲了上去,仰仗着他那乍看瘦弱,实则尤为健硕的身躯,掀翻了一个个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的无辜路人。
  “喂!娘的,你会不会走路啊!”被撞倒在地的路人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从地上匆匆爬起来,原意只想讨个说法,怎奈才刚一站起身,那原先还在视野范围内的黄衣男子,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无可奈何的路人遥望着那愈发显得渺小的背影,腹中苦水俱化为此时此刻萦绕在彼此嘴中的谩骂,骂骂咧咧的路人揉晃着肩膀与胳膊,沿着反方向迈步走去,很快便重新投入了日常的生活之中,只不过,比起往昔,今日他们的脸上倒是无可避免地多出来几分愤愤不平。
  当然,在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京师,黄衣认准一路走到黑的鲁莽必然不能一帆风顺。撞倒了未有官名加身的百姓,后者也只不过是会在背后骂上个几句而已,但要是迎面撞上了一位达官显贵的贵族子弟,这样引来的麻烦,可就不是单靠加快步伐便能从中脱身的了。
  新皇登基着重法治,这一点人尽皆知。虽然不曾明言,但所有人基本上都看得出来,那厚厚一摞的法则规条,当中大部分,无疑都是冲着制裁那些有恃无恐的贵族子弟去的。
  但就算是这样,到头来,如果是其他人先主动向贵族们寻衅滋事的话,那么,再怎么严明的法则条文也很难管得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了。
  “喂喂。你没长眼睛么?”所以,有侍从很快便从背后径直抓住了想要故技重施的黄衣肩膀,将其强行转了个半身,以便面向那个险些被其掀翻在地的锦衣男子。
  那名由四个侍卫宛若众星捧月般簇拥在正中央的男子身披象征着南冥国中除开国姓之外,便是数一数二的第五家族的华服,顶上由第五将军于朝中坐镇。
  先皇驾崩于别国疆土后,曾被誉为朝中两大猛虎的诸葛家与轩辕家由于各怀野心的缘故,因此得到的制裁使他们的地位分别不复往昔盛况,如此一来,原先一直都被压了一个头的第五家族,倒是借着第五静雨受到新皇重用的东风而迅速崛起,很快便在洗牌后,成为了朝中的大家族。
  第五之所以能够在这个尴尬的时间点夺得堪称是烫手山芋的首席之位,除了在朝的第五静雨深得陛下信赖之外,其家族本身就保守且遵纪守法的行事风格亦是绝对绕不开的一环。
  正是因为拥有着那可谓是有口皆碑的名声,这么一个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害群之马出现过的家族才能在短时间内稳稳坐上首席的宝座。
  其实早在黄衣回身的瞬间,其掌间便已闪现出深邃的光晕,若果不是那衣着华丽又握着全开纸扇的少爷将扇子啪得一声收成一线,并在同时扬出淡然之音,那个抓握着黄衣肩膀的侍从怕是就得当场飞进一边的高阁了。
  “算了算了,阿星,我这不也没什么事嘛。”两边耳垂都吊着淡青色挂坠的小少爷冲着那个正义愤填膺的仆人挥了挥扇子,也没等后者说出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可是”二字,乌黑瞳孔中满是轻柔的小少爷冲他摇了摇头,启齿以如玉般温润的口吻,轻声道:“人家走得那么急,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忙呢,就不要耽搁人家了。”
  名为明熙的第五少爷将息事宁人的韵味悉数融入话语之间,尽管他那如春风般温和的口吻听不出半点属于命令的居高临下的既视感,但这么一句轻柔,对于那个被少爷唤为阿星的仆人而言,就已经足够让他将心中的愤懑全数憋回了。
  垂暮眼帘中不见有多少神韵的黄衣徐徐转身,以正眼打量起那位锦衣男子,后者对此怡然不惧,反倒还主动朝着前者轻轻颔首,儒雅随和尽显于言表,由此,他甚至还换得了黄衣自上岸后第一句无比沙哑的话:“多谢。”
  仅是电光一闪,黄衣就已将掌间的炫光尽数收入某处无名的角落,返身续步,虽是一如既往的风驰电掣,但却在冥冥中隐现出此前还不见得有的礼让。
  属于第五明熙那一行人的目送仅仅只维持了一瞬,那总算拾回部分神智的黄衣速度便是不减反增,迅捷的身手使之得以于车水马龙中轻轻松松地来去自如,只在人前留下些许潇洒的残影。
  “好快的速度…”原先还在为自家少爷打抱不平的阿星,现如今却是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怒意未消的语气中还顺势多了几分呆滞。
  “下次可别那么冲动了。”第五明熙将折扇收入袖间,稍稍拍了拍阿星的胳膊:“不然啊,总有哪一天就得神不知鬼不觉地应了那句老话,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阿星眼中闪现出不解之情。“虽然那家伙速度的确是很快,但论实力,也不见得我会差他多少啊。”
  “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对于阿星那流于言表的实力自证,第五明熙只简单地一笑置之,显然是没打算把话给直接说明白。
  “我跟您说啊,要不是少爷您拦着我,我指定要跟他打一架才是,这人实在是太嚣张了。”阿星撸起袖子,收起眼神当中才显现的呆滞,整个人亦随之重新变得意气风发起来:“而且,跑得快在我这里,可代表不了什么呢。”
  “你呀你,我总有哪一天得找人来收拾一下你才行。”看着这个侍从当中最喜欢招惹麻烦事儿的阿星,眉头锁紧的第五明熙只能是倍感无力地长叹一口气。
  “嘿,少爷,你还别说,我真来者不拒!谁来跟我打架我都欢迎!”阿星咧嘴一笑,当中的自信满满显而易见。
  “一会儿我动手抽你。”第五明熙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把那把折扇重新抽了回来,反握着拥有墨染的那一边,将扇柄当头敲在阿星的脑门上。“怎么样,跟不跟我打?”
  “打!怎么不打!我就站在那让少爷您打,打到您不想打了为止。”尽管是阿谀奉承的谄媚,阿星却仍是能以一本正经的态度朗声回答道,逗得周围的同伴都是一阵憋笑。
  “我真是服了你这家伙了。”第五明熙抿嘴摇头的一气喝成虽是将“怒其不争”的态度表达得淋漓尽致,但也不见得有半点仅针对于阿星的嫌弃参杂其中。
  待这一番插科打诨总算是告一段落之后,第五明熙旋即转身望向不远处那金碧辉煌的皇宫,素来都不见有任何棱角的眼眸中却是在这一刻缓缓浮现出浅浅的忧愁。
  那些就连平民百姓都已得知的消息,作为全新上位家族成员的第五明熙自然不会不知道,而事实上,他所掌握的内幕,哪怕是横向对比起朝中相国,也是只多不少。
  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多,所想也难免会随之一同增加,而第五明熙作为族中的嫡长子,到了如今这个年纪,逃避显然早已不再是他选项当中的一员了。
  如果皇帝真的有意要将诸葛家与轩辕家已然涣散的臣子之心重新聚合起来,那么这件事对于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这一步的第五家族来说,无疑是一柄直砸心扉的重锤。
  在那两家的光辉下,文治武功俱显得立于尴尬处境的第五家族,怕是又要迎来那永无止尽的黑暗幕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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