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战

  来时银光熠熠,不可谓不威风凛凛的蒲意刀芒,此时此刻,却是被那意欲吞噬天地的贪婪于潜移默化中疯狂蚕食,迅速暗淡的光晕更不复初临时的威震四方。自古只寻随遇而安的蒲公英,在那强行生根的束缚下,已不再有形如当初那自由自在的欢愉。
  失真的刀芒觅不来归乡的路,只能在渐行渐远中趋于消散。李丹青所奢望的一气喝成没能化作现实,飘然的红绳也就自然跨步而上,以霸道绝伦的绝望掀翻了李丹青的锋芒毕露。
  极欲噬灭天下一切兵武的饕餮虚影就荡漾在王枭枭的身后,那羊身人面的怪物此刻傲视群伦,在其身旁,一柄飘渺的仙剑正不停游走,本貌几近于虚无的剑身每在拂过凶兽额前时,总会染起浅浅的墨韵,晕开浑浊如水滴入湖,于涟漪中为仙剑赋以形态意体。
  饕餮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将那柄玄剑纳入自己的体内,然而,那足以轻松容下半壁江山的血盆大口,却是怎么也追不上仙剑的行踪,哪怕晕染初开时它就已然飞身扑前,最终也只能落得擦肩而过的唏嘘结局,如此反复,不得一次例外。
  象征真我的饕餮却在最擅长的方面屡屡受挫,这让王枭枭心中本就有所压抑的怒火更具燎原气魄,不知不觉间,他抓住李丹青的五指如钩已然在后者脖颈处勒出了鲜红的血痕,若是仔细留意,甚至可以从中隐约听见类似于骨头摩擦的咔咔声。
  双眸变得血红一片的李丹青早就抛下了挣脱钳制的想法,一直被死死抓握在右手之中,辉煌不再的蒲意刀柄,直至四肢彻底失力后,这才自城头向下急速坠落,眼看将要没于飞腾的黄沙了,届时,已然不复往昔的王枭枭才稍稍松了松五指的劲力,将片刻的喘息施舍给峥嵘尽除的李丹青。
  本就是疯子的王枭枭,自断面山的那一副天地画卷铺开后,就在偏执的路上越行越远,更近乎于目中无人的狂傲伴随着那柄仙剑的游弋而一并袭入其内心的最深处,将那些残存其中的零散晶莹如同摧枯拉朽般彻底瓦解殆尽,只留下与那数十年前登顶人间的大能同出一脉的桀骜不驯。
  “他人呢?”不论是一意孤行也好,走火入魔也罢,行于武道者,大部分都会向着一个特定的目标进发,这无关于天赋,心性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而是武道之所以能被冠以“道”的精粹所在。
  天下万道,或阳光明媚的康庄大道,或杂草丛生的阡陌小道,或黄烟弥天的戈壁沙道,它们始终都会有自己的尽头所在,尽头的分支或许有很多,多到数不胜数;很远,远到遥不可及,但绝不会有永无止尽的出现。
  人走在道上,心性决定了一个人能够在通往尽头的路上走多远。王枭枭是个疯子,是个追求至臻完美的疯子。他可以输,但绝不承认输,红绳上那些他历经千百场对决后才终于从那些江湖人士几近于面目全非的尸体上取得的兵器就已是强而有力的证明了。
  不出意外的话,断面山上,那场与姜乐冥的较量已然化作火红的烙铁,将印记深深地烙在了王枭枭的心头。此般如若不报,如若不将那男孩手中的匕首收入囚困无数神兵利器的红绳,极度偏执的王枭枭,此生难登大雅。
  不论是擅作主张,在断面山山脚大开杀戒也好,抑或是在根基未稳时毅然决然地来到襄阳城头,成为众矢之的也罢,王枭枭在近些日子以来,所做的一切,不外乎是为了再与姜乐冥较量一场,胜了,便永绝心头隐痛,败了,便至死方休。
  李丹青无比艰难地挪动头部,将为鲜血充斥的红眸瞪向那个饶有余力去咬碎一边横空飞来的冷箭的王枭枭,目睹着他在自己的掌心中幻化出一根与之如出一辙的箭矢,并辅以轻轻勾手,便让那根看似人畜无害的幻箭在人海中串起血葫芦的轻描淡写,嘴角溢血,却难掩当中冷冽笑意。
  “就快了…”几近于蚊蝇在耳边振翅的嗡鸣声从李丹青的口中缓缓响起,正当王枭枭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解之时,李丹青的左胸竟突然爆起一阵血雾,紧接着,一柄浑身剔透至极的雪光寒剑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射向王枭枭还来不及施展手段进行防备的眉心空当。
  那一尘不染的落花剑,正是沙场中潇潇洒洒走了一遭后,进以去而复返的蒲意!
  刀芒来者快如闪雷,又夹杂着李丹青那玉石俱焚之意的死念,转瞬的双重爆发让一直雄踞城头的王枭枭第一次展露出些许手忙脚乱的意思。
  但后者毕竟吸纳了剑圣留存于断面山上的部分剑气,对于天下的寒光兵刃亦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面对那笔挺的刀光,退无可退的王枭枭将那已是半个死人的李丹青直接摔下城楼,神念倾动,一柄悬挂在红绳最边缘处掠剑瞬闪而至,与那未染纤尘的蒲意拉开针尖对麦芒的较量。
  王枭枭当然没有寄全部希望于一役,那出自一名在道上颇有名声的剑客的佩剑,到头来却只是被腹内坐拥无数兵器的王枭枭当成了暂时的防具而已,他甚至没有为之倾倒自己的半点神念,只冷眼看着它被那一往无前的蒲意在面前撕个粉碎。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堪堪让过初锋后的王枭枭向后递手,在旁人看来,他的右手就像是横插进那饕餮虚影的口腔,往后悍然一拔,一杆金枪顺势登临人间。
  此刻,王枭枭与蒲意不过咫尺相邻,在那几乎鼻息可闻的狭小间隙中,前者却偏偏硬生生地挤出了一点供起挥动长武器的空间,右手金枪迎手腕转动而贴其后背旋转一周,在划写玄圆的过程中尤为自然地遁入了王枭枭的左手掌控,正好以急速转出不多不少的九圈的枪头以更显威赫的炫光重归初临时的位置,呼出龙啸,当仁不让地轰上了蒲意那荟萃于一点的极致攻势。
  均是以点破面的寒光对撞,顷刻掀起了滔天的气浪。空中裂隙纷纷以相撞的两点为起始,化圆四散而开,悬空炸出让战场众人都不得不捂耳的嗡鸣,暗褐裂隙所经之地,就像是泥流黄沙河中升腾的水气终将成为春日下那清明纯粹的落雨,四周围的浑浊泥沙便是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论黄沙,士兵抑或城墙,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独属于王枭枭和李丹青的那一支“双人舞”,用这样的方式,为那硝烟弥漫的战场扫出一片宁静的澄清。
  因万马奔腾而扶摇的烟云缭绕,到此化作沙场上难得一见的一览无遗,在那干干净净的方圆内,原本固若金汤的襄阳城墙就像是突然被天神用利斧消去了棱角一般,很是唐突地少了整整一大块,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窟窿,在平整中独树一帜。
  至于那些随之消散的人影,则是连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们的存在恰如沙滩上划出的纹路,海浪冲刷而来,然后便一干二净。
  短暂的湮灭过后,在那一直云山雾绕的轰动中心,披头散发的王枭枭终是带着那柄剩下尾指长度的金枪,以狼狈却不减风华的姿态,又一次莅临人间。
  他那稍显惊喜之色的眼眸微微瞄向手中那已然不成样子的金枪,幽幽然叹了一口气,大拇指勾内,随后轻轻一挑,便将那枪柄的一部分当成零食抛进了自己的嘴里,津津有味地品尝起当中余味。
  虽说是费了一番功夫,但最终王枭枭还是有惊无险地化解了李丹青的临死反扑,尽管没能吃下那柄光华绝代的蒲意难免为其带来些许遗憾,可不论再怎么说,能够与那古来的神器交手并大胜之,这对此时一心只想报仇的王枭枭来说,其实已经很足够了。
  只是,王枭枭一直没能留意到,就在他刚与蒲意交手的那个瞬间,一道自断面山那边飞身而来的掠影已然不顾个人生死地扑进了战场,速度更是快到难以想象……
  与此同时,在战场上泾渭分明的另外一边。
  “我草……”表面上一直都对襄阳城头那来自于武夫的打打闹闹不予以任何理睬,实则比谁都要关心当中进程的轩辕执礼在扬手荡开那林必茂那同样因为王枭枭的一鸣惊人而有所收手的银光一闪后,更与那个跟自己相差了差不多一辈的男子一起不约而同地低声骂道。
  直到这一刻,轩辕执礼这才想起在自己亲身出现在那场鸿门宴之前,曾在天外无意间听到宋子岚跟李丹青所说的那一个字:
  难。
  “原来是难在这里啊……”轩辕执礼深深地咽了一口口水。当全场寂然时,他正好趁势静心,从而垂听到了那来自于远方的马蹄雷动。
  一切原来都跟宋子岚所推算的没有什么差别啊。当素袍的轩辕执礼正在心中感慨万千时,乱军中,他忽然望见了那个披甲的胖子。那个平生本就没有什么武功,打仗只会前冲的胖子,此刻正死死握着刀,奋不顾身地逆流而上,向城头那怪物单骑冲去。
  “那家伙疯了么?!”轩辕执礼下意识地骂出声,也不知怎得,身体自己就动了起来,粗大素袍中挥出经由荧光所编织而成的绳索,稳稳套在那已然视死如归的将军身上,奋力向后一抽,将其从半只脚踏入地狱的险境中给拉了回来。
  等到思绪追上动作时,轩辕执礼这才反应过来,断面山脚下的那位女掌柜,似乎正是这胖子的妹妹来着。
  当双眼通红,就差没有泪珠滚淌而下的诸葛澈被强行带回远方后,于空中摇晃着巨大身躯的他,最终以遥望的视线送走了那匹陪己征战多年的老伙计。那此前披着厚实装甲,驮着诸葛澈向前狂奔的战马,恍然间就像是猛然撞上了一幢坚不可摧的高墙,瞬间脑袋开花,四肢寸断,死得不能再死。
  “要是你刚刚一起冲上去了,死得就是你了。”因下意识的本能反应这才救了对手一命的轩辕执礼在侧并没有趁人之危的阴险想法,只是不咸不淡地向诸葛澈复述着事实:“你要是死了,这里少说就又得有好几百人跟着你一起死。做事之前怎么不先想想后果?哦…也对,因为你本来就不是那一种人。”
  “他是你找的人?”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反驳,心中怒火又不知道该如何放的诸葛澈,自然而然就把一切归咎于近在咫尺的轩辕执礼,回头瞪眼,一套在庙堂上练习了无数遍的动作,到此仍是行云流水。
  “究竟是什么东西才会让你以为是我找他的?”轩辕执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家伙,包括整个王家在内,都明显是自己跑来找麻烦的啊。”
  “只凭我们双方现有的实力,是压根杀不死他的。”轩辕执礼没有选择与诸葛澈对视,他的视线只寸步不移地锁在王枭枭的身上。“除非你把整支诸葛铁骑搬过来,再加上我的步兵,用以前剿杀谢风雨的方式,以命填命,才有机会杀了他。”
  “我现在去哪里找那么多人给你?”渐渐脚踏实地的诸葛澈向路边啐了口口水,愤愤道。
  “换句话来说就是…”轩辕执礼有些头疼地转过身,颇为无奈地瞥了眼诸葛澈,摇头道。
  “仅凭现在的我们,对上他,将毫无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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