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武先生

  看着那正被欢呼雀跃的灰气所萦绕的银发女孩,双眸略显呆滞的李丹青蓦然想到了些什么,那是自己尚未出行时,其二伯李朝阳对他说过的一些话,恰恰一些是关于这位银发女子的秘闻。只不过从头到尾,李朝阳其实只是说了一句言简意赅的话而已,也难怪李丹青一时半会儿忘记了,直到这时亲眼目睹灰光游走如龙,才迟迟醒悟。
  犹记得那个时候,李朝阳在护送自己离开之前,好心提醒当中谈到的只有一个令李丹青乍一听都觉着如雷贯耳的名字——冥界;而那位继承了大伯血脉,算得上是自己半个表妹的雪儿,则是现今唯一与冥界有着直接联系的在世之人。
  “原来那灰光,就是来自于冥界的死亡之气么...”李丹青凝视着那些飘零后便汇入雪儿掌心安分守己的光晕,喃喃自语的口吻之中听不出有多少情感层面的波动,就是在漠然陈述事实而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必茂带着诸葛依依在城里闲逛,小公主想要吃什么,看上去衣衫褴褛,两袖却仿佛有黄金白银无数的儒士就会给她买什么;走得累了,身材不见有多么健壮的书生便会主动俯下身,充当骄横小公主那任劳任怨的忠心坐骑。
  从来都是挂着和煦笑脸的林必茂不曾有过任何怨言,自然而然地乐在其中,就像把诸葛依依对自己的使唤当成天经地义,而从小到大都跟林哥哥是这般相处模式的诸葛依依亦是同理。看上去是两个一大一小,实际年龄之差也不过五岁的男女就这样在民众略显惊讶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穿插在长街巷口之间。
  “林哥哥,你看看那些人在干什么呢?”诸葛依依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单手直指不远处的一方木桌,木桌边上聚了不少衣着华丽的人,他们团簇在木桌两边,如众星捧月般将另外两位正坐于二端长凳上的人拥于正中,彼此凝视方桌台面,或双手插袋,或冥思苦想,但没有一个敢于扬声,乍一看似在观棋不语。
  “下棋呢。”林必茂笑呵呵地回答道,本人并没有表露出走上前去凑热闹的意思,但无奈于身后的女生天生喜欢热闹,而正“寄人篱下”的林必茂,就算是再怎么不屑于与那些光天化日下锦衣加身之人同列,也只能是不情不愿地被双脚着地的诸葛依依牵着奔向了棋局所在。
  林必茂和诸葛依依才刚显露出欲要上前之意的时候,甚至还没有走到百米内,就已有两位气息深沉的士兵横空出世,不披甲却挂剑于腰侧,摁剑立于林必茂的身前,当仁不让。
  “还请两位绕道而行。”士兵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只是不咸不淡地道出了自己的请求,与之如影随形的,还有那单手手腕下压的拔剑之势,是显而易见的威胁。
  一开始,林必茂本来还对于这场路边专门开给达官显贵看的棋局爱答不理,只是当这两位气息迥异于常人,甚至在身形横空而至之前,自己都未曾感知到有如此存在的士兵出现后,林必茂的眼中当即便已浮现出一抹好奇之色,虽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被恍然大悟所取缔就是了。
  林必茂一手拉过正想要贯彻跋扈作风的诸葛依依,将其护在身后的同时,自个儿反倒是一步上前。就是这么一步,那两位已然对自身敌意不加掩饰的士兵迅猛出剑。
  横斩与下劈前脚跟后脚,率先打起头阵的是那直冲林必茂脖颈轰去的剑芒,再然后的收尾剑则是以劈山之势斩出爆鸣空灵。两剑俱是没有半分欲要韬光养晦的藏拙念想,有的只是那追求一劳永逸及斩草除根的迅猛。
  令人目不暇接的剑芒既出,林必茂当即处于生死一线之间,可他偏偏还是有那抹闲情去勾勒出自个儿嘴边的上扬微弧。比起那两记残影不断的剑芒来说,林必茂的微笑并不算显眼,然而却是在后者的有意为之下,放大到足以被那两位士兵清楚看见的程度。
  没由来的,两位士兵的心中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一阵如擂鼓般的震鸣,紧接着便是席卷脑海的恐惧,自出道以来,他们似乎还从未体验过这般的极致压迫力。
  就像是有一座峻岭高山轰然砸进他们的心扉之中,仿似不容置疑的威赫大军压境,将他们本是桀骜的心彻底镇压的同时,又于瞬间摧毁了他们与手中长剑的联系。
  本距离林必茂脖颈只差两寸距离的长剑骤然停顿,随后便是不受控制般向下坠落,以剑面坠地,却是在银光接触到地表尘埃的瞬间,整个拦腰折断。
  “我说是哪位大人在这里下棋会惹来这么多的官员围观呢,原来是襄阳城城主——刘大人啊,久仰久仰。”林必茂牵着诸葛依依的手,大笑着从那两位呆若木鸡的士兵身边掠过,远远地冲那正致力于破解残局的棋盘中人朗声喊道。
  似乎对于他人造访早有预料的刘暄漠将手中正琢磨应该怎么走的红马落回原处,悠悠然站起身,向着那走在官员们纷纷让出的大道上的一男一女拱手作揖,柔然道:“鄙人见过林先生。”
  “我何德何能可以当得起先生的称呼啊?”林必茂甩了甩手,先是出言以嬉笑的方式否定了刘暄漠对于自己的称谓,继而又转身向那一直坐在凳子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紫衫男子鞠躬请安道:“见过子武先生。”
  时下展现在百官面前的光景委实有些滑稽:于襄阳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刘暄漠向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外来访客卑躬屈膝,而那外来客卿非但没有接受这份沉甸甸的礼数,反倒还像是忽视了刘暄漠的主动示好,改以向宋子岚毕恭毕敬。
  宋子岚,字子武。他是林知白这一生中最为敬佩的人,上行下效之后,使得其独子林必茂亦是对于宋先生推崇至极。
  这一下子弄得众多想着要见风使舵地去讨好连刘暄漠大人都要亲自作揖的来访客卿的官员们左右为难起来,跟着刘暄漠一起向那衣着破破烂烂,却气宇非凡的年轻人拜吧,感觉又有些不妥;不拜吧,又总有一种机遇从指间溜走的失落感。
  哪怕现如今关于刘暄漠大人的风言风语在外甚嚣尘上,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至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彻底将刘暄漠钉死在耻辱榜上呢,所以,他这位襄阳城城主,仍是众多官员费心费力也要讨好的对象,或许近些日子来得其宠信就不再能像以前一样平步青云了,但至少还是能拥有一个比同界人士更远的,更便于发展的起点的。
  “不必多礼,起身吧。”宋子岚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林必茂的作揖,只见这位素来深居简出的襄阳奇才挥了挥手,在侧把相关路段塞了个水泻不通的官员便是顷刻间如潮水一般退去,让出了一张颇为宽敞的长凳供给初来乍到的林必茂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女生共坐,后两者也没多客气什么,一个跨步就以外来者的身份“杀入”了棋局之中。
  等到访客相继落座之后,刘暄漠这才悠哉游哉地坐回原位。此番对比之下,嘴上不说但心思却活络着的众多官员纷纷在背地里觉得只有这个襄阳城中一言九鼎的城主大人才是在场地位最为低下的那个人。
  紫衣宋子岚自然不必多说,作为一手辅助刘暄漠坐上襄阳城头共赏大好河山的第一功臣,城主与他那素来都是可以勾肩搭背的兄弟关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很多时候,刘暄漠更是会以先生称呼宋子岚,当中的恭敬,哪怕是横向对比起入京面圣,也是只多不少。
  可就这么个初来乍到,甚至穿得跟乞丐没什么分别,看那邋里邋遢的样子也不过二十来岁的男士,刘暄漠仍要满心真诚地恭上一句先生,如此一来,这位男士背后的身份也就自然而然地在百官心中牵动起了轩然大波。
  他是谁?出身又是怎么样的?有什么杰出的能力?甚至还有人将之与才登基不久的当今天子做出了联系。一系列追着一系列的问题在百官的心中旋绕,甚至乎一跃踏上了他们的眉心,由此荟萃而出的眼神更是隐隐多出了几分隐晦的敌意,俨然将仅有一面之缘的林必茂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
  那可不是了?老子成天在这只铁公鸡面前费心又费力,一天到晚就想找个机会好表现自己,好谋个官位来着,讨了大半个月也没见有什么起色,你这一来就让刘大人又是作揖又是躬身的,可不就是过来抢风头的么?
  官员们的眼神变化林必茂感受得到,但只权当是过眼云烟,全然不曾放在心上,一来没有必要,千人千面千思维,只要做好自己,随便别人怎么想;二来便是纯粹的蔑视,毕竟圣龙怎会在意地蛇看待自己的眼神呢?
  “刘某此番出行,原意是去鱼家那边处理一些...事情,没想着会在路上遇到林先生,现在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来招待您,还望见谅啊。”刘暄漠苦笑道,已是中年的他两鬓早已斑白,眼角的皱纹若隐若现。
  “不打紧。”林必茂任由边上的诸葛依依随意玩弄那已是临近于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棋盘残局,虽然是说给刘暄漠听的话,但其目光却是一直停留在仍是青年相貌的宋子岚身上,当中情绪有些复杂。“反正我们这次进城,也是到处走走看看而已,本来也没想着能遇上你们好蹭吃蹭喝。”
  “有茶,不过不算名贵,要喝么?”宋子岚用食指在桌面轻叩两下,向着林必茂的位置推出一个小茶杯,后不咸不淡地问道。
  “既是子武先生的好意,我又怎么敢不接受呢?”林必茂小心翼翼地端起宋子岚递来的茶杯,双手悬空,静候那沸腾茶水的飞流直下。
  是的,就是飞流直下。
  宋子岚亲自为林必茂斟茶,不过倒水时故意抬高茶壶的动作加之以轻微摇晃,令那泛着腾腾热气的茶水宛如天上挂下的瀑布般,冲进高举的茶杯之中。期间有热水飞溅至林必茂的两手上,令其双手刹那变得绯红,但他的神情却依然平稳,不见有丝毫变化。
  茶水正如宋子岚所言,不算名贵。而事实上,这一壶茶就是连最为劣等的绿茶也比不上,顶破天就是从路边摘了几把野草,滚着热水而冲出来的无名之茶,除开那浓郁的泥土气味,就没有别的什么特别了。
  这时,众多官员才明白了为什么向来神机妙算的宋子岚会在开始下棋之前煮一壶拿去喂猪都不一定会惹来后者回头的野茶,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人准备的啊。
  热水淋过双手,杯中甚至还有泥巴悬浮,可林必茂仍是微笑着将其一饮而尽,哪怕是欲要拍案而起的诸葛依依,也被他及时一把拽了回来。
  “多谢子武先生的款待。”林必茂放下那见底的茶杯,语气之中对于宋子岚的恭敬没有任何变化。
  “正如你所言,我又如何当得起先生一词?”宋子岚冷言道。
  “子武先生神机妙算,不论是棋力,治国,练兵,俱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好手,如此才能,若仍当不起先生,那就真的没有别人有这资格了。”林必茂恭声回答道。
  “呵呵。”宋子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神机妙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就应该算到林家会投奔诸葛家,就该算到那归西的林知白在临死前留下的锦囊,是如何攻打襄阳!又如何让那诸葛澈颠覆南溟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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