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

  在天边展开的若隐若现的画卷中,王枭枭将双手擎天,从那残留的刀光剑影中擒下一道凌冽的光焰,双手在刚一与之接触的那个瞬间,当即被蛮不讲理的剑罡切了个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但王枭枭却愣是没有半点退缩,稍一咬牙,便是把那高高在上的七尺长虹给拽了下来,尤为艰难地将其放入嘴中,特意用自己饕餮体魄所赋予的铁齿钢牙与之正面对撞。
  七尺的长芒,王枭枭吃了大概有三柱香的时间,待到双手皮肉几乎十不存一,只剩下伤痕累累的白骨之后,他这才咽下了那最后一抹光晕。刹那,他的身后蓬出一阵酣畅淋漓的血雾,犹如燎原烈火般延烧大地,在那高悬画卷中铺出颇为绚丽的深红,待其浸染逾五里,便是陡然内折,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茧,包裹住遍体鳞伤的王枭枭,阻滞其气息于潜移默化之中的江河外泄。
  明镜倒影下的山谷有剑芒无数,王立均本人当然是想王枭枭能够将之尽收囊中,毕竟这些全部都是那足以称得上是登峰造极的绝妙手笔,一旦能够将其吞噬入体并融会贯通,只对王枭枭未来的武道百利而无一害,对于未来即将趁势杀入帝业的王家,亦是有莫大的裨益。
  帝王重气魄,而气魄除开那些千古一帝的与生俱来之外,这种气吞山河之意,谁有说不能够通过后天进行培养了?有一位让整座江湖人尽皆知,人尽畏之的天下第一坐镇于帝国,谁又敢有所不从,谁又敢以正统之言在野大放厥词?
  不同于甘为人臣的白家,王家的志向要更具野心。他未来要成为的,是那南溟帝国的帝王,是那泽西州上权倾朝野的真正主人。
  位极人臣不如一朝君王,这么多年以来韬光养晦的蛰伏,总该要到一鸣惊人的时候了。
  可贪多嚼不烂的道理王立均自然也是明白的,更何况这一卷倾尽王家半壁底蕴的天地画卷,仅仅只能在人间维持三天两夜的时间,而依照现况来作浅显推算,王枭枭破茧而出的日子基本是遥遥无期了。想要吃下那全部开山剑罡,多半也只能是王立均一厢情愿的美好遐想了。
  “襄阳啊。”王立均以右手一叶障目,由左至右地横向抹过,将那一块倒映山河的明镜隐入无形,负手转向左侧,视线看似径直坠入茂盛密林,却是不为之遮掩零星半点,更如同转瞬千里,一路飞掠至那在远端地平线上正人声鼎沸的城池,以虚影之态居高临下,俯视着那正挂有鲜红旗帜随风飘扬的城中广场,笑容愈发森冷:“不过就是一些门外汉的自娱自乐而已,还厚颜无耻地称之为武林大会,真是笑煞我也。”
  “李家那人这次怕是要失望了。”王立均的双眸一开一闭,那人头攒动的山海之景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一片叽叽喳喳的绿意盎然:“山中无虎,猴子称王;猛虎下山,作鸟兽散。”
  断面山山谷的下行路。
  满脸歉意的姜乐冥正背着沉沉睡去的雪儿,与李丹青结伴而行,三人在路上一言不发,就这样出了断面山,淌过了那座孤芳自赏的林中静湖,越过了那作为阡陌分界的奔流溪河,直至来到那与断面山相隔近两三里的村落,饶是清醒的二人这才在一家客栈门前缓缓停下脚步。
  进入客栈,虽不是东道主但却年龄最大的李丹青自掏腰包,包下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要了一坛自酿米酒,一壶菊花清茶以及几个小炒。二人占下的座位右手,围坐着一桌冷酷无言的便衣男子。他们的腰上均配有一柄长刀,眉宇间久经沙场的煞气更绝非是一朝一夕便能培养出来的,乍一看,就知道是那些个在刀尖舔血的狠角色。
  然而,他们当中却有一个正巧笑嫣然的异类。那个大概是十八九岁的女生穿着一身洁白劲装,青发垂丝编成马尾落在背部,一对乌黑的大眼睛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客栈内的其他旅客,两手也没闲着,左手揪着一位老人本就没有多少的头发,右手又捏着另外一位老人的鼻子,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那两位气息明显不俗却自愿挨打受气的老人亦是没有半点怨言。
  在姜乐冥扛着银发雪儿走入客栈的那一刻,这位姓诸葛的女子就已经将原来还有些散漫的注意悉数投放在了他们的身上,也正因如此,其他奉命同行的人也留意到了那包下角落的三人,眼神玩味。
  “真就这样走了?”对于客栈中的异样眼神,李丹青与姜乐冥都是心有灵犀地没有加以理会,前者将米酒一饮而尽后,此刻正单手扣桌,已然不复舞文弄墨的书生儒雅之意的双眸凝视着同样是一脸沉重的姜乐冥,看似不加收敛地缓声道,实际上却是音不外显,只让近在咫尺的姜乐冥听了个一清二楚。“你真打算信那老王八?”
  “当然不会尽信。”姜乐冥小心翼翼地在长椅上放下雪儿,使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瞥了那柔美的面容一眼后便是连忙收敛心智,低声道:“但那人所说的也不全是错的,如果真的有人要对断面山下手,我不可能带着雪儿姐去冒这个险,这要是让师傅知道了,怕是得直接拿剑把我削死。”
  “那大伯还有大伯娘的墓...”李丹青用一记凌厉眼神续上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东西。
  “丹青叔,你刚才去上香的时候不也见到了么?”姜乐冥看似若无其事般将左手放到木桌上,待其缓缓移开手心,展现在李丹青面前的便是一道犹如用黑墨挑出的凤翔图案:“就算那王家的老头子真敢有非分之想,以他那水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由黑雀布下的结界。”
  “希望如此吧。”回想起不久前那宛如拨云驱雾才得见两碑真章的惊奇一幕,不说是担忧尽除,但李丹青的心里至少也有了一个靠谱的底。
  “欸!客官,您要的鱼香肉丝还有烧牛肉来咯!”就在二人即将重归寂静之时,有卖力的吆喝声适时响起,应声望去,只见那双手各端一盘散着腾腾热气的菜肴的小二正稳稳当当地朝着这边走来,纵使手有高温,但那极度沉稳的步伐迈动显然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联系才可以做到的。
  可就在小二即将为他们上菜之时,却不知怎得猛然失去重心,向前扑了出去,连带两盘菜就要直接拍在姜乐冥的脸上,但毕竟后者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起袖震出一掌气机翻滚如狂风,将那滞空的油水连带热菜一起往另外一边飞去,不偏不倚地砸在那个故意递出脚,正在暗地里偷笑的男子脑袋上。
  “啪嗒——”瓷盘坠地摔了个粉碎,成就了此时此刻唯一的清脆。
  被泼了一头菜的男子收敛嘴角笑意,那当头盖下的新鲜菜肴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将脑袋上的热菜三下五除二地扫到地面,当即便是毫无征兆地拍案而起,刀刃出鞘速度极快,携着凌冽的一记回身当下便冲着姜乐冥的脖颈挥去,力求一击毙命。
  “轰——”不远处正在动筷子的客人还没从桌上夹起来什么呢,就见一道掠影划空而至,不仅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还连带将手里的筷子一并削掉了脑袋。
  “我靠!”男人正打算站起来出一口恶气,回眸一望,却是瞅见有个满身是血的家伙正嵌在客栈的墙里,乍一看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一下子便将肚里的气魄吓了个魂飞魄散,颤颤巍巍地重新坐下,小声嘀咕道:“老子忘记收菜了......”
  两位心甘情愿被女子欺负的老人相互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的眼中瞧出了讶异之色,只不过他们二人与周围那一支奉命出行的近卫并非是一路人,也就没跟着他们一起在第一时间就打算去硬凑热闹。
  与姜乐冥同坐一桌的李丹青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斟满了又一碗米酒,对于就近在咫尺的剑拔弩张视而不见。
  “想害人啊,就得做好被人害的准备。”姜乐冥仿佛脚下生根,依旧坐在长椅上岿然不动,握起一杯清茶,他轻轻抿了一口,冷笑道:“如此看来,你们的准备似乎不大行啊?”
  站起身的近卫共有六人,分成前二后四,彼此一言不发,对于姜乐冥的讽刺也是置若罔闻,并没有想着与他做那口舌之争。
  诸葛麾下兵,手中刀就是硬道理。
  所以迈步而出的前两人奋而抽刀,沿左右悍然下劈,用最简单的方式,斩向一脸云淡风轻的姜乐冥。
  “轰——轰——”又是两声骤然震出的巨响,又是两具不省人事的躯壳。
  趴在地上的小二此刻已经是吓得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是向后缓慢蠕动,想着借此赶紧脱离是非之地,却在经过李丹青脚边的时候,被后者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
  李丹青将一袋银子塞给了浑身都在颤抖的小二,轻声道:“这里今天的损失我赔。”
  刚才说完,又是一袋铿锵作响的银子高飞而至,被李丹青稳稳接下,顺其来势望去,只见那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行阵正中心的女子正不甘示弱地看着自己,吐舌道:“我也来赔。”
  顺势被李丹青收入眼底的两位老人冲着前者无奈一笑。
  李丹青也不含糊,将女生丢来的银袋一并摁入现时连用力都不怎么会了的小二手中,然后才一手将其推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起来?”姜乐冥第一次正眼瞄向那四个握刀的男子,语气平淡若水般说道。
  仅存的四人面面相觑,既是踏上了不归路,他们很快便已下定决心,利刀应声出鞘。
  然后客栈的墙面就被免费开出了另外一扇装潢很是简陋的大门,立于尘土飞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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