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甲战黑衣
青裙女子陪着男生一起俯视众生,对于后者所言的其中深意没有半点放在心上,只是一个劲地默默颔首。
“碧尔。”得不到言语回应的男子只得让一改往昔混沌的嗓音,将自己的声音变得逐渐清明,借此换得青裙女子眼中的一瞬澄净。
“我...我在...”碧尔如履薄冰般斟酌着自己的用语,小心翼翼的恭敬中充斥着担忧。生怕会因为自己的多言一句,就令这费劲所谓千辛万苦才得以重现人间的“男子”再一次于眼前烟消云散。
“你大可不必这样拘谨。”身形无比凝视的男子对碧尔展颜一笑,向她抬起手,轻轻地挥动着。
与此同时,仅有一人的山坡上骤然吹掠起刺骨冽风,寒意如剑,正直戳众人心扉,于寻常人的身上勾起痛不欲生的惨烈。
可偏偏碧尔却是对此甘之如饴,她带着愈发陶醉的竖眸,渐渐踏上一条日薄西山的灰朦不归路。
“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那个“男人”微笑着揉了揉碧尔在一阵挣扎的踌躇不前后,才决心探上前来的头,目光中彰显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嗯...”碧尔的两颊转瞬便一跃成为了新年时分挨家挨户挂起的红灯笼中,那最为耀眼的一抹璀璨。
“这些天以来,真是辛苦你了。”“男子”上半身的动作幅度层层递增,由原本还勉强算得上游离于授受不清的边界的轻揉,顷刻化作强而有力的怀抱,将碧尔正火热的玉体拦入怀中。他微微屈膝后又下巴倾垂,使其刚好抵在女子的酥肩,来到嘴唇与之耳畔正咫尺相邻的亲密距离。
“我答应你,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们就一起去你一直都梦寐以求的桃源中生活,做一对羡煞世人的神仙眷侣。”
“男子”的声音仿佛生而便俱有强大的魔力,早已让碧尔深陷其中,并无法自拔。这种情况,从那一日的白家密会起,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好...”碧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随后,恰如鲸吸长空一般,她将四周围仅存的,尚未被无孔不入的灰白所侵蚀的空气悉数纳入肺部,双眸闭合两息时间后再度启张,自中回旋起毅然决然的神采奕奕。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男子”轻轻拍打着碧尔的后背,用宛如蜻蜓点水一般的柔和,倾诉着自己真挚动人的誓言。
霎时在这一刻如若千年。
等到碧尔回过神来的时候,“男子”的身躯已然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便是其心海中那永远无法停滞的躁动。
冥界有攫情为儡的密法,虽然其成功率令人汗颜,可一旦生效,它便能一举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为无解的神识枷锁。
就算宿主死亡,他们的灵魂,亦会受到永无止尽的控制与束缚,生生世世就此永无宁日。
临阳城外战火连天,城内亦是忙得热火朝天。除却那些必定要川流不息的军备支援外,亦有一刻不敢懈怠的医护人员正四处奔走。
而其中最受“青睐”的,田敬禾这位行天海卫前统帅便是当仁不让。
“呼..呼.....”田敬禾躺卧在一处手忙脚乱中才整理出来的软板木床上,他的身边站了一位容近中年,却留着髯鬓相连的雪白长须的男子。
中年男子虽是外来援军,但却一点儿不客气地驱赶着众多正决意拼死证忠心的行天卫兵,甚至不乏连打带踹。
此时此刻,田敬禾的腹部正有一道骇人巨大豁口,险些腰斩创伤造就了鲜血淋漓之中的深可见骨,他身上所穿戴的那套向来都在沙场上纤尘不染的将军甲,则更是史无前例地沾满了深红的血渍。
在蓄须男子未曾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没于临阳内部的时候,田敬禾的身边已然有无数前仆后继的医手不惜掏空自家老本,也要竭尽全力地为其注入续命之元。如此轮流的殷勤单论大可能于事无补,但或多或少还是抑制了田统帅的生命流逝速度,为白家援军争取到了宝贵的救援时间。
“养刀多日,用刀一时。”随着自家公主一并奔赴战场的远世之圣在终于赶走那一众碍手碍脚的军中大夫后,并没有直接着手于救助田敬禾,反倒是顺手抽来边上的一张板凳,从容不迫地坐在上头,如赏析名画一般仔细打量着这位纵使年近花甲,仍是不及自己年龄半个零头的统帅的伤势,眼神漠然。“那人能够斩出这样的一刀,绝非是单纯的天赋使然就能轻松做到的。”
“三十年我想就应该差不多了。”指掌火元的远世之圣幽叹一声,五指齐张后足以盖住一个南瓜的手掌先是轻轻缀点在田敬禾的腹部,而后向上抬了约莫一寸的距离,并就此悬停。
一阵凝神默念后,远世之圣的指尖顿时绽放出缕缕若雨光晕,瓢泼而落的纤长绣针巨细无遗地覆盖着田敬禾的腹部豁口。
此番落雨不杂任何花哨,那直上又直下的纯色任何人都能瞧得出其中端倪,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从现实生活中找出与之相似,以至于完全一模一样的样本加以替代。
那就是单纯的火焰而已,没有参杂任何冗余的天花乱坠在旁做胡乱修饰,当中唯一值得说道的,也仅仅只有远世之圣将火焰内敛成一根银针大小的手法了。
当然,如此手法,只要是江湖上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高手,稍微花些心思,也都能做得出来。
就是由这些个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火焰所汇成的落雨,现如今却是在众人的眼前成就了妙手回春的神来之笔。
当远世之圣的右手飘拂过田敬禾的伤口之时,停留在其腹部上的沟壑竟是在顷刻间奇迹般地消失了,且并非是留有痕迹的严丝合缝,而是彻彻底底烟消云散,就像是直接蒸发了一样,除却众人脑海中的回忆之外,便不再留下任何东西。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炉火纯青后,照样也能令人叹为观止。”自打其入帐以来,远世之圣压根就没有正眼瞅过那些被自己赶出去的士卒,对于他们关心则乱的谩骂与质疑更是充耳不闻,直到这一刻,他才第一次将注意顺着一记侧眸投入身后那已然是鸦雀无声的人群。
“咳咳咳!”从受伤以来就一直游离在昏昏沉沉与一睡不醒之间的田敬禾此时终是大梦初醒,喉间的甜涩让他顿时仰天喷出一蓬血雾,朦胧未曾莅临远世之圣眉前三寸,就已然被瞬间气化。
如果说男子宛如华佗再世的手法不过是打脸了众多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一来就出言不逊的中年男子的大夫而已,那么此时他不动声色的气机勃发,则是让一众围观武将都一同随着主流,变得噤若寒蝉起来。
“你可真是教了个学得忍辱负重之精髓的好徒弟啊。”重新靠回板凳的远世之圣向才大病初愈的田敬禾浅笑着道出淡淡讥讽。“蓄意出刀之猛,若是真正尽了全力,就连我出手抵挡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会不会因此而万劫不复;你倒好,一下就飞出去了。”
远世之圣不过洒然随性的话语此刻却是一语中的,径直道出了田敬禾之所以能够存活的根本缘由。
刚可鸩杀一脉贵族上下百余人;将地方藩王心腹连带划地称雄的山大王一并斩首示众,抛在南溟城头堆砌尸山血海;柔可纳边疆外族为己用,令泽西逾三十多个民族心悦诚服;
以如此的刚柔并济将整个南溟治理得井井有条的的姜金明,最终却还是没能在面对田敬禾的时候彻彻底底地狠下心来。
“你怎么也跑到这边来凑热闹了?”田敬禾略显艰难地坐起身,看着貌似中年,实则早已年长如妖的远世之圣,面上神情捎着点匪夷所思。“你之前不是说永远都不会插手凡间事了么?”
“你以为我想来啊。”远世之圣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幽怨地说道:“还不是因为那只小凤凰,她执意要来,我能不跟吗?”
当年如日中天的白玄齐曾以赌约为名捕获了一众远世之圣为白家所用,随着时过境迁,当年的那些远世之圣都早早地觅得下家,从而走得走,散得散;到最后,也就只剩下了指掌火元的老头子仍是孤零零地停留于白家府邸。
其实,早在五十多年前,这位硕果仅存的远世之圣就已经能够脱身于白家的掌控了,而当时被其青眼相加的下家,就是正少年的田敬禾。
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这项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最终没能付诸实行,却反倒是阴差阳错地造就了二人之间可以一起席地而坐,相谈甚欢的伙伴关系。
涤魂惊动整个白家,而其中第一个知晓其内幕的,却不是白家家主,而是异姓的田敬禾。
“白凤然也来了?”田敬禾轻挑眉头:“也就是说白家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解决是解决了。”远世之圣抿了抿常年干燥开裂的嘴唇,在田敬禾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蓦然哀叹道:“只是,这一场仗,我们很难赢就是了。”
“毕竟洛溪城那边,可是出了大问题的啊。”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中,有明晃晃的浮光掠影正一刻不停地肆意穿梭。
银白撞上蔚蓝,每一次都能荡起刺目火星,在那名副其实的电光火石中,倒映出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
银甲战袍眼中怒意熊烧,本该是一寸长一寸强的灵枪,这一刻却是被他直接摒弃了这股天生的优势,硬要跟那与周遭幽暗遁为一体的黑衣男子短兵相接。
自从死而复生之后,姜行便在奔向临阳战场的途中有了大明悟,手中玄武刀更是因此更上一层楼,进以绽放出世间罕有的蔚蓝刀芒。每一次挥舞,首旨在于对敌,其后的余威则是悄无声息地向着陡峭两壁迸发,一寸寸推动着父皇铸造的天堑。
在洛溪城中,姜行便能仰仗悍不畏死,进而强杀境界远高于自己的齐真,现在与银枪对阵,他更是没有遗忘自己的老本行,假借于天赐的暗影,他的一次次出击都徘徊在不成功,便成仁的钢丝之上。
当大有横扫千军之势的枪芒由无形凝成璀璨,姜行却是昂首挺胸地不退反进,手中刀芒更是一点不愿意浪费在防守之上。
裹挟着同归于尽的气势,他甚至不考虑自己会因此而重伤的可能性,毅然决然地要以暴制暴,以蔚蓝斩落那人于暗处的首级。
然而,银枪的挥转却是在即将成圆陡然一滞,反倒是故意露出了一个缺口专门让姜行自投罗网。
后者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不解,但既是手中刀芒大势已成,他也没理由就此止步,那样只会给自己带来偌大反噬,一刹的权衡利弊下,他果断选择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就在刀芒即将斩入月缺的那个瞬间,当中沉睡的猛虎终是悍然发威,酷似惊雷般的瞬光在姜行胸前一闪而过。
在那转瞬即逝的阳光普照中,一杆银枪不偏不倚,正好点落姜行的眉心,枪刃前身没入其中逾三寸的距离,从中炸起朵朵暗红色的血花。
不多时,连带着猎猎狂风的骤起,极昼白光迅速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