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
“一定要赶上啊。”依靠传送卷轴才艰难抵达行天大陆的刘墨此刻正用单手撑着一棵参天大树,浑身上下仅仅存有一口气聚而不散的他,就连心跳,亦是无限趋近于停滞的状态。
现在的刘墨,与行尸走肉比起来,除了仍有执念在心中挂怀之外,就基本别无二致了。由蹒跚脚步所引致的踉跄更是险些让他就此一蹶不振,若不是跟前恰好有一抹垂枝落如弯月能够供其抓握,刘墨怕是直接就得在地上彻底魂归故里。
他尝试着张开嘴,试图用短促的呼吸来拼命汲取周遭清冷的空气,只是才刚刚微启幽紫双唇,就有灼热鲜血止不住地向外奔涌而出。
剔透如水晶般的血流才刚刚现世,旋即便化作一缕缕飘渺的青烟扶摇九霄。氤氲所经,近乎于消沉的世间万物竟是转瞬焕发出第二春,在夜幕中绽放出苍翠欲滴的水晶质感。
这抹润世便是刘墨在弥留之际,唯二能够留给这个世界的馈赠。
因苍翠而生得灵性的茂盛枝桠此刻正如同门帘般自动自觉地向两边缓缓开启,在葳蕤丛生中拨云见日,将远处那个已是盖棺定论的宁静战场巨细无遗地展现在刘墨的眼前。
远远眺望着那一仙风道骨的飒爽身姿,刘墨顿时长舒一口气,右身顷刻乏力,致使其直接靠在了一旁的古榕树干上。
“这一代白家家主啊...居然还有这么一张牌...”刘墨苦笑着摇了摇头:“南宫幽梦都能被他们俩合力请下来.....”
刘墨用颤抖着的右手悬空一抹,当即调动起清风为己所用,作为自己的眼线转瞬千里,远游至洛溪废墟,如雄鹰在天盘旋。
回转的清风很快为刘墨带回来一张栩栩如生的宣纸画卷,径直形显于脑海中的笔走游龙绘出极其惨烈的战后疆场。
血流成河缄默无声地承载着尸横遍野,那几近粘稠的质感光是以肉眼的轻瞥便可立刻洞悉,入地数寸有余的凛冽箭雨斜坠于泥泞之中,在月明星稀中透放着冷厉光华。
在那惨烈的战场之中,唯有两处与众不同。
一是在甲光金鳞簇拥下的万剑穿心,那已是被捅成破布玩偶的尸体此刻正被无数把长枪高高架起,四肢无力垂地,唯右手仍然死死地攥着那柄已经卷了刃的玄武刀。
二便是当仁不让地“雄踞”了洛溪城正中废墟的身首分离。这位男子身上的伤口比起姜行,只多不少,除却那致命的一剑封喉之外,他的身上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豁口,尤其是左胸的凌冽贯穿伤,更是连同其体内的心脏一并杀了个通通透透。
惨不忍睹的血口遍布了男子的全身,其中更伴有恰似退潮一般迅速消弭的灰光。星芒如游蛇,从男子的四肢蜿蜒而下后便如同丧家犬一般在平原上抱头鼠窜。在东奔西撞了好一晌过后,这才不甘不愿地与大地融为一体。
“列君生的命枢居然被破了......”挑眉难掩诧异的刘墨此刻正曲着膝盖,仅是象征性地用右手捂住左胸,去感受那已然是微乎其微的心跳。“是他大意了...还是说....”
恍然间,刘墨惊觉身后传来一阵极其来者不善的异动,强忍下喉间的甜涩,他当机立断,顺着已是弯曲的膝盖向后倒去,摇晃堕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从鼻尖掠过的锋芒毕露。
“老哥...”幽紫绿林之中蹀躞走来一人,摇摇晃晃的脚步复现着与刘墨先前如出一辙的趔趄,但其气息却是远比刘墨的日薄西山要来得更为强盛:“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已有半张脸不复存在的白龙在远处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个就连爬起也险些无能为力的刘墨,冷笑道:“你就该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杀了我,又为什么要分心思去给那冥界的家伙使绊子呢?”
白龙徐步来到刘墨的面前,单脚故意踩在后者前伸的手背上,缓缓蹲下,将自己的重量悉数压在那已是外强中干的男子身上,讥讽道:“更何况,你明知道那个人,本来就杀不死。”
此刻,白龙的双臂俱是无力地垂在身旁,已然被废的双手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些见缝插针的清风随意驱使。
被人切切实实踩在脚下的刘墨默不作声,而白龙暂时也没有更进一步刁难的意思,只是略略仰起头,借用刘墨设下的幕帘,一边远眺洛溪,一边仰望十子。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原来那人一直所说的是这个意思啊。”由于白龙失了半张脸,这才导致他的吐纳尤为含糊不清。
“白龙...”五体投地的刘墨正抑声嘶吼着最后一次质问:“你真的要跟冥界同流合污?”
“不。”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的白龙,这一刻,终是道出了实情:“我和他只是在各取所需而已。他帮我杀你,我帮他灭世。”
“白龙!”已然查觉事情真相的刘墨瞳孔剧烈收缩,汇聚在胸间的最后一抹精气神此刻悍然井喷,连带炫目光晕一起顷刻燃起玉石俱焚的视死如归。
可没等他最后的殊死一搏付诸实行,自泥泞中破土而出,继而贯穿其胸膛的纤纤玉手便是泯灭了刘墨的最后念想。
清风瞬起凌冽,掸落了绿茵之中的苍翠欲滴,使其在空中盘旋,逐渐凝出一道碧色长裙在空中翩翩起舞。
她的右手正鲜血淋漓,五指如钩中,正抓握着一颗温热的心脏。碧绿的竖眸中不掺半点多余的柔情,只有凶煞洋溢其中。
“怎么会是你.....”刘墨死死地凝视着那张横空出世的俏脸,最后的遗言中吐露着难以置信的神韵。
“我们的恩怨到此结束了,哥哥。”白龙看着刘墨,眼神之中却是深埋着五味杂陈的感觉。他长叹一口气,翘首远瞻,喃喃道:“这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便不再关我们事了。”
在白龙的眼中,那十子连珠却是转瞬照亮了整个天际,具象为灰色的荒芜排山倒海般涌来。灰芒那宛如水银泻地般的无孔不入将已然卸下所有防备的白龙彻底包裹其中,就在倩影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凭空汇成一只倒悬的大茧。
待灰白蚕茧彻底成型之后,倩影递出手,将掌心中的温热小心翼翼地摁在了丝线的斜上方,自有生命力的漫天灰丝毫不客气地吞下了这颗由倩影从刘墨身上剥下的心脏。
得了大补之物的灰芒顷刻迎来了长达半炷香的沉寂,随着时间的流逝,长裙倩影的眼神却是愈加变得炙热。
当如同短兵相接的铿锵随着蚕茧上的裂隙一起形显于天地之时,已然鬼迷心窍的倩影竟是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
须臾之间,有一只惨白的手掌破茧而出,等到比拟刀锋仍要更胜一筹的纤长斜向剖开这块作茧自缚的牢笼之后,便有一人不带任何气焰地从中迈步而出。
灰白长发一如瀑布,携以柔顺直垂大地,凡银丝所及的大地,均如同冰雪遇阳般快速消融。
男子只是简简单单地向前跨出一步,四周的生物却是莫名其妙地遭受了无妄之灾。植被顷刻凋零,碾作尘埃飘零,归入黄沙大地;动物血肉尽失,凝成森森白骨垮塌在飞沙走石之中。
“咳。”才刚走两步,男子的嘴角却是陡然蔓出一条鲜红小蛇,他俯身下望,不假思索地抬起右手,划开自己的胸脯,不动声色地取出了那一颗停留在自己心间滥竽充数的枯萎之物。
“好一个白玄齐,四叩神通之后居然还有余力弄这么一出花哨事儿,真该到时候给你立一块碑,好让你名流千古。”
“恭迎大人降世。”绿裙女子在万物唯恐避之不及中逆流而上,向这位破茧重生的男子心甘情愿地施了一个万福。
“你干得不错。”灰发的帝王瞥了原身为蛇的女子一眼,不咸不淡地肯定了她的贡献后,身影当即转瞬千里。
就在灰发走后,迎其诞生的那颗大茧中,却仿佛孕育出了别样的生命。
仅是目睹着那灵魂虚影的挣扎求生,女子就已经哭成了泪人。
“夜雪......”
只是。
现实之中,大茧早已不复存在。
白家主城内。
“噗——”旗开得胜的白临霜此刻却是毫无征兆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几乎吓了全场一跳。
“少爷,你没事吧?!”审判立刻以无比关心的口吻上前询问道。
白临霜没有理会全场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抬起手,从嘴角抹下一道深红色的血影,眼神当即显出无与伦比的凝重。
“列君生......”同样是没有任何预兆的,白临霜当即驾马出城,且一骑绝尘,将同伴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就在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之际,又见华丽的火羽在空中掠起长芒,风驰电掣地赶往洛溪城,一刻未有停留......
“扑哧——”
惨白的五指在一众士卒近乎于膜拜的仰慕下径直洞穿了那青衣仙人的胸脯,南宫幽梦这才刚反应过来,正欲要挥动仙剑之时,又有另外五根修长势如破竹地刺入其腹部。
不过是双手的轻轻施力,便已将这名气宇轩昂的仙人徒手撕成两段。
南宫幽梦到头来还是递出了那一剑的。
只不过那一直都所向披靡的仙剑在此刻却是被那男子仅以两指便轻松夹于正中,稍稍转动手腕,便将这柄仙剑一寸一寸地折断。
“仰仗他人之力才得以登仙的你,凭什么与我斗?”灰发男子负手而立,傲视群伦的嚣张气焰正熊熊燃烧。“你该庆幸自己是被人请仙请下来的,若是你本身在此,我必将你杀得万劫不复。”
南宫幽梦原本的飒爽英姿在此刻却是悉数化作星光飘零,腰斩的致命伤不见有鲜血泼洒,其中痛楚,更是尽数上涌,汇成了在她的身形消散之前,点缀在其眼眸中的胆战心惊。
待到南宫幽梦的青衣仙姿彻底不复存在后,出现在黄麟众将面前的,是一对到死也相拥在一起的神仙眷侣。
与讪讪离场的南宫幽梦如出一辙,他们俱是死于腰斩。
灰发男子面无表情地拂起双手,就在一对粗袖中倾倒出几乎无穷无尽的灰白江水铺天盖地,压根不给那些仍是目瞪口呆的黄麟军半点反应的机会,充斥着荒芜之气的怒波便已吞噬了方圆愈百里的万物。
终界恰好停在天灵京畿城门前三寸位置。而那一直在城上观摩战事的南宫羽,此刻便是亲眼目睹了万物皆化虚无白骨的那一幕。
一望无垠的灰白戈壁就此成型。
在那阴风怒号的飞沙走石之中,只有灰发一人冷眼睥睨众生。
“这座天下,舍我其谁?”君临天下的列君生此刻不过是随手抛出茫茫星辰,荒芜之上当即便有密密麻麻的伟岸身影拔地而起。
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显得无比热切,一经降世,便当机立断地双膝跪地,向那唯我独尊的帝王行九叩之礼。
“恭贺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