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

  江鸣羽出行的衣摆下荡漾着些许暗紫氤氲。
  那是连花仙都不曾留意发觉的漏网之鱼。
  待到轮回再起,江鸣羽稳稳向前一步,不借灵气,不掺巧劲,仅以纯粹的力量跃入半空,而后又不偏不倚地踏落花船中心,令那尾飘零柔然微微下沉。
  既是首次尝试,江鸣羽心里打着的盘算就是看看自己现如今的极限落在哪里,乘势而为的身影不加停顿,一气呵成的跃动保持着同初始如出一辙的力道与节奏,在圆阶花船中行云流水,很快便到了主干分岔成枝桠的边缘。
  这一路上的畅行无阻让江鸣羽的心中燃起了零星忧虑的火光,站在足是配得上拔地入云的落霞中,江鸣羽抽空瞥了一眼下方那已是瞧得出粉身碎骨之意的万丈深渊,暗自咽了一口唾沫。
  再回望来时的登天彩阶,花瓣铺就的道路已经悉数溃散,似乎只要江鸣羽涉足其中后再起步离开,那些花瓣就会瞬间烟消云散,再不需落地后才被碾作尘。
  几瞥的光景不消多时,顶破天也只是花了江鸣羽一息的时间,回神之后,他索性不再去理会当下退路全无的窘迫,在半空吸纳一口清气,将之沉入丹田后继而飞身。
  只是,当江鸣羽离开脚下花船,眼看将要飞入招展的树冠领域时,他却惊觉双肩在猛然间多出两座比拟泰山的沉重。
  这抹来之匆匆的猝不及防恰好把控来者蓄力而跳的那个瞬间悍然发力,彼时跃入半空的江鸣羽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动作,就被这两座无形间压上肩头的山脉给像拍蚊子一样从高空径直拍了下去,速度之快,宛如天边划过的流星。
  呼啸的狂风在耳畔律动,看着那原本还是遥不可及的地表加以急速放大,江鸣羽下意识想要催动灵力汇出屏障。
  若是不想还好,这一下意识的思绪翻涌,倒是直接让江鸣羽吃了记大亏,原本还能勉强调整的身体,在那一个瞬间仿佛遭受雷击,源于经脉深处的痉挛浮上言表,让江鸣羽脑内瞬息一空,待到白芒尽散,地表泥泞已是近在咫尺。
  “呵呵。”神出鬼没的小小花仙不知何时起又是坐上了另外一艘花船,那些急速嘌呤的桃色花瓣只要迎来了这个勉强算得上是守护神的花仙,就会凝滞于半空之中,顷刻超脱于周遭繁雨之外,任桃红浪涛如何倾盆,它与她自岿然不动。
  俯视着即将摔成一滩烂泥的江鸣羽,花仙的嘴角含笑,当中没有掺杂任何的情感,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微笑,就像是待客时,那发自肺腑的礼貌微笑:“看来,也就到这里了呢。”
  “又得给才第一关就不幸死掉的家伙加上一个了呢。”花仙喃喃细语,伸手握住一瓣落英,将之揪到自己的身前,随后提手,纤纤五指中瞬间幻化出一支形似细长绿叶的毛笔,笔毫前倾,那朵花瓣便当即映出“一,二,三”三个数字。
  数字由上至下,分别排列。在数字的右手边,有墨色绘写着一个个端正无比的正字。第一列有七个,第二列只有寥寥三个,而第三列,却是遍布左右,径直贯穿了这片花瓣。
  “原来人体对于环境压力突然变化的适应力是没有妖族以及仙灵他们强的啊。”那绿叶毛笔前毫用来沾墨,而后杆那摇摇摆摆的纤细,则被花仙拿来轻轻扫脸。
  “这点还真是新鲜呢。”花仙挂起恍然大悟的表情:“记下来记下来,说不定之后还会用到呢~”
  “哦,啊,原来是这样吗?”恍然间,花仙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若有所思的沉吟,吓得她浑身一颤,连忙散掉面前花瓣上所撰写的一切,小脸煞白地回过头,万分惊讶地盯着再一次踏瓣,却是只为自己而来的江鸣羽。
  “你你你你....你...”花仙似乎确实吓得不轻,舌头打结,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第三关死了这么多人啊?”躲过粉身碎骨之劫的江鸣羽脸上却没有任何庆幸,淡然的神情似乎早已运筹帷幄。他顺势跳进花仙乘坐的花船,向面色如雪的花仙笑嘻嘻地说道:“那应该就是你不小心说漏嘴的选择所在了吧?”
  “你你你...你不是应该该死了吗...”花仙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虽然自己早就是绝尘于人之外的仙灵之体了,但她似乎还是对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感到难以置信,尤其是在认定某人必死后,那人却依旧能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猝然而来的反差,更是将其心头震惊放大无数倍,甚至径直跑到恐惧的所属范畴。
  “对啊,所以我现在其实是冤魂,专程来找你索命的。”江鸣羽故意将脸色变得阴沉,幽幽的凶煞光芒在其眼底绽放光彩,摆出鹰爪形状的双手这才刚刚抬起来,就把原本就已经紧贴花船边缘的小女生直接逼得跳出了花船。
  再没有了花仙作为凭依之后,江鸣羽身下的花瓣便是开始飞速下坠,速度与其此前在空中失衡后几乎一模一样。
  仰仗着背后如水晶般剔透的翅膀扑腾才得以盘旋在半空的花仙高高在上,心有余悸地俯视着那已经俱为一体的江鸣羽和桃红花瓣再次陨落。
  这时,她才发现,当江鸣羽与花瓣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坠地时,那电火行空的速度却是不知怎得开始锐减,如此一来,等到两者真正触地时,那原本致命的威胁便已不复存在。
  从盘膝坐定中缓缓站起的江鸣羽抬起头,仰望着悬空的花仙,双方视线在空中对撞纠缠。后者推送疑惑不解,前者则淡起温柔和煦。
  在荡袖的过程中,江鸣羽悄然隐去了衣摆中残留的紫韵。
  花仙曾说过,在这里的攀登,需要要仰仗只能是自己身体的力量,虽然不知当中基准是什么,但很明显的,至少灵气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江家所行的毒之一道,虽然素来与白家恩怨不断,但在天下三大修行之路——剑技,灵气以及精神力中,最碰得着边的却同样是灵气。
  毒想要发挥作用,离不开灵气。所以,江鸣羽头上最为响亮的称号虽然是江家最后的传人,是毒之一道最后的辉煌,但实际上,他能拥有这样的头衔,却还是得益于登峰造极的灵气修行,而非单纯的毒道。
  按理来说,江鸣羽的经脉被锁,无法调动一身灵气进行周转,基本就等同于废去了他的左膀右臂,在此前那高空坠落的劫难中,没有灵气护体的他,应该是必死才对。
  然而,不论是江鸣羽此前在对抗白兰雨的时候,抑或是在湖心大放异彩的时候,始终与之不离不弃,与之并肩作战的那些紫云龙首,要知道,它们,可从来都不是灵气塑形的产物啊。
  当中的每一颗龙首都代表着一个个体,一个与江鸣羽同气连枝,甚至于同命相连的个体。
  “骗你的。”江鸣羽扯着嗓子向半空中的花仙喊道:“我不是什么鬼魂,我还是之前那个人,只不过没死就是了。”
  “人类全都是本来就会飞的吗?”花仙在空中旋转几圈,确认了故意泄出气机流转的江鸣羽仍然存活之后,这才讪讪落在距离江鸣羽三步之遥的地方,嗫嚅着向他询问道。
  “啊?为什么会这么问?”江鸣羽歪了歪脖子,不解萦绕于眼神之中。
  “因为...因为只有本来就会飞的家伙,才能在这第一关的高速坠落中存活下来啊。”花仙低着脑袋,两根食指来回转动。“毕竟妖力啊,灵力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全都被封印了。所以,要是之前的家伙全都是仰仗了这些才能飞的话,现在应该飞不了才对。”
  “身体的力量,原来就是身体素质的意思啊。”江鸣羽在心间表露出一如经受醍醐灌顶之后的恍然大悟。他缓缓望向那个明显对于人类一无所知的小小花仙,嘴角扬起淡然的坏笑,也不直接给答案,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你说是,那就是呗。”
  “嗯?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说清楚啊!”花仙嘟起嘴,愤愤道。
  “你猜~”江鸣羽呵呵一笑,也不理花仙的抱怨,他自顾自地环视四周,见那轮回又至,便是立马迈开步子,左右腾跃,轻盈地踏上一片花瓣,再一次开启登天之旅。
  “如此看来,作为第一个先驱者,还是有点优势的啊。”江鸣羽在空中自由腾挪,一边走,一边想着。
  心中的忌惮多数情况下都源于无知。而当一个人的存在本身成为了别人心头的无知,那么先机,就一定会把握在那个人的手中。
  奇兵险招之所以能够经常取得出人意料的效果,道理,也就恰恰在于对恒常人心的把控。
  “如果第三关是生死之间的选择的话,说不定我的这些龙首能起到妙用。”不知不觉中,江鸣羽再一次来到了重力的分岔点,也就是花仙口中那第一关的尽头。
  “那最好还是一时半会儿不要让她发现得好,就暂时当成杀手锏来用吧。”江鸣羽在心间做出决定。
  这里毕竟还是花仙的地盘,要是龙首过早展露锋芒,被花仙当成超脱于规则之外的用具加以封禁,那可就真的白白浪费了一场机缘。
  既是有了前车之鉴,江鸣羽这次的起步便一改先前的淡然轻飘,抬腿的悍然一震径直踏碎了脚下的花瓣,换得一抹直入云霄的冲力,一鼓作气,撞破双岳压身的凝重,稳稳踩在一朵迥异于周遭的嘌呤桃红,正连接着枝桠的巨大红花上。
  与一路嘌呤并消散的花瓣不同,这颗绽放于枝桠上的红花宛若泰山屹立在风口浪尖,全然不顾周遭的落花如雨。
  江鸣羽矗立在这朵红花上,哪怕肩上重压不曾因势而消失,但最起码也是有了个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
  一路走来尽管面上表现的轻松惬意,但毕竟江鸣羽还是习惯了常年借助灵气进行腾挪,眼下突然要纯靠体力做连续不断的跳跃,说实在的,还是有那么些累人的。
  “恭喜你。”扑腾着透明翅膀来到此处的花仙一脸幽怨,明显还在生江鸣羽知却不言的气。“来到第二关了。”
  “你是想来跟我说说这第二关的详情吗?”江鸣羽转头望向坐在红花边缘的花仙,其身后那对透明的翅膀是如此夺目,恰如蜜蜂。
  “才不是呢,只是单纯地告诉你到了第二关而已。”花仙冷冷地哼了一句。
  “真的不跟我说说嘛?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把人类的事情告诉你了哦。”江鸣羽也没想着能够借此动摇花仙的决心,只是打趣着提到几下而已。
  “闯你的关去。”毅然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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