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同化

  在刘墨二世的记忆中,还从未见过有人竟能有如此神通,竟是可以依靠撕裂天空来创造传送的契机。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壮举。
  现世的传送之法有且只有一种,便是依靠卷轴。而现如今,人间所存在的传送卷轴,有极大一部分都是依归于世界的法则,通过缩减两地距离达至瞬间移动,此类传送之门都需要有人事先于指定地点立下法阵,建立两地之间的联系才能利用卷轴进行移动。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较为冷门的传送卷轴是靠着自创临时空间而完成的传送,使用者利用此类卷轴创造一个暂时隔绝于世的虚无空间,且无法掌控空间的腾挪轨迹,只能如断根浮萍一般随波逐流,等到空间自然破灭,隐匿当中的人才能重见天日。
  由于本身自带的不确定性,这类卷轴多半被人视作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才会加以考虑的脱身方法。因为使用者只能静候空间破灭,且在置身于空间内的时间里,是不会知道自己正往什么地方飞驰而去的,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却是在深邃汪洋之中也不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于是便很少有人将其用作代步,多是带在身边,充当最后的底牌。
  江湖上有很多修者崇尚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潇洒,但他们所崇拜的那些人,施展出的闪电腾挪,多半也只是一种包装华丽无比的障眼法而已,是完全复刻不了卷轴的传送之效。就连敦煌也不例外,他的每一次闪身瞬行,都只是单纯地跃入空中,御剑飞行而已,纯粹是因为速度极快才能做到来去无踪,并没有江湖传闻中在四片大陆的任何角落都可以神出鬼没那么夸张。
  若是恰好有人居于远端眺望敦煌的行径,他们势必不会错过天空中横掠而过的那一缕黑芒流星,那十有八九都会是敦煌的身影。
  此前的锦鲤飞扬固然惊世骇俗,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倒还是有地下铺设的符文作为引导的,压根不像是这名男子的徒手撕裂空间。
  “那边应该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吧。”刘墨自顾自地说道,在男子撕裂天空的那一刻,一直萦绕在其右手指尖挥之不去的邪气凛然也仿佛受到了牵引一般,不再纠缠于刘墨的五指,而是争先恐后地扑向那象征着大门的星河。“冥界,是吗?”
  刘墨抿起双唇,早已古井不波的心神,此时此刻却是逐渐泛起道道涟漪,以念想作圆,外扩而出的点点滴滴,令其拾回了那个早已被抛到一旁的念想。
  兴许是拜那条血红锦鲤所赐,刘墨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白龙的气息了,刹那消弭的线索连带追踪的节奏一起断开,霎时间无迹可寻。
  “真的要拿回他么?”刘墨转过身,先是看了看埋葬六具尸骨的平整土地,然后才极目远眺,朝着远方那个由自己一手铸成的白家哀声长叹:“还是先回去看一看再做打算吧。”
  说罢,他即刻动身,看上去不迅不急的脚步却是让其健步如飞,飞快地驰骋于浩野之间,度过微蒙霞尘的草叶绿茵,绕开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木。这一路的景物上对他而言,是纵使阔别多年,也依旧熟稔到可以与其单方面称兄道弟的老友。
  只可惜,千百年来一向缄默无声的它们,只能默默聆听刘墨的自言自语,却无法开口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无法为现如今正因发愁而脚下生风的刘墨排忧解难......
  暗无天日的游荡持续了大概有两三个时辰的样子,等到一直保持着蜷缩姿态蜗居于锦鲤嘴内的白龙都觉得浑身略微有些发酸后,横跨大陆的旅程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
  再也感受不到四周围几乎络绎不绝的颠簸,白龙先是做了做舒展,随后绷起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搭上两颗都足有一般人头大小的门牙,掌背刹那青筋暴起,凭借着纯粹的暴力,强行撬开了这只锦鲤只要紧锁起来便可重达万斤的牙关。
  撬开的血盆大口之后,当即映入眼帘的已经不再是灼目的骄阳,而是绰约的星辰点点,夜幕早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临。
  尽管刚才完成了一项常人难以想象的壮举,可这位复归年轻姿态的男子却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那平淡神韵的姿态,就像是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是自然而就的事情般。
  白龙用极其朴素的脚法跳下高悬的鱼嘴,落地时微微屈膝,大概只是象征性地做一做卸力的样子,随后,他环顾四周的幽深,顿时便判断出周遭那些一望无际的杉木林乃是行天大陆所不曾拥有过的景象。
  被外力强行撬开牙齿的锦鲤显然有些不满,它迟迟未有遁去身形,反倒是在白龙的身后缓慢地来回横移着,似乎是在寻机报复。
  奈何它的躯体实在过于庞大,以至于每出一步的动静大可媲美擂鼓敲锣,动来动去的聒噪让白龙听着着实心烦,便是扬手向后击出重拳,轰在那锦鲤的下巴上,将其直接打翻在地,相比起鱼鳞的艳红要更显浅淡的鱼肚顷刻暴露在星光之下。
  “咕呜——咕呜——”那锦鲤发出诡异的叫声,悠长之余,仍有怨怼掺杂其中,与庞然身躯截然相反的迅捷令其瞬息来了个名副其实的鲤鱼打挺,飞入半空,正要给那身形矮到不值一提的白龙送上一记泰山压顶,可没等身形落定,却已然被从其他地方流转而来的气机将身形锁在了半空之中,动弹不得。
  “妖畜,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眨眼之间,一道灰发飘扬的修长身影踏着月光而来,他的每一步跨出,都点缀着无与伦比的邪气凛然。这些并非是刻意引动的威吓,与主观目的恰恰相反,这些浓郁到溢出的邪气,似乎是因为暂时还不能为灰发所全然操控,才不得已要外泄出来的澎拜。
  “咕呜呜呜......”那只血红锦鲤原本还是意气万分昂扬的震吼,刹那就变成了形似撒娇般的嘀咕。尽管背对月光的灰发现在还看不清容颜,但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却是锦鲤这辈子都不敢忤逆的存在。
  “滚。如果再有下次给我发现你对我的客人如此无礼,我就杀了你拿来煲汤。”灰发振臂一挥,束缚着锦鲤的无形锁链顿时全数消失,后者不敢再多加放纵,连忙稳住急坠的身形,昂首咳出一团粘稠的晕光黏在一棵无辜的杉木树冠上,便是闷头扎了进去。偌大的身躯,就这样被那相比之下显得何其脆弱的树冠尽数收纳,而且哪怕是等到最后的鱼尾飘飘,那棵理应一碰就倒的杉木却依旧挺拔如初。
  “列君生?”仰望着那踏空浅行的身影,白龙的眼神顿时漫出不屑,当中一部分针对于其颇有炫技嫌疑的踏月而来,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源于其境界锐减的不堪。
  白龙与列君生之所以能够在当初相遇的那刻便一拍即合,其中白龙最看重的,正是列君生当时所展现出的妙至毫巅的气机掌控。然而现在,他的境界却是一泻千里,再不复当年之勇。
  “啊,白龙,真是好久不见啊。”被白龙称作“列君生”的男子向返老还童的白龙微微躬身表示敬意,随后才缓缓说道:“其实吧,现在的我,还不算是真正的列君生。”
  “怎讲?”白龙一脸兴致缺缺地扯嘴问道。
  “我曾经也跟你说过,冥界与凡间的相接之处布有结界,而我们这类冥界人,倘若在凡间没有可供寄身的肉体,是无法出现在凡间的。”
  说着说着,‘列君生’便开始鼓弄起自己的刘海,从那表面上看已经全数化灰的头发中,宛若抽丝剥茧般挑出了几根仍然坚挺的深黑发丝,在白龙的面前晃了晃:
  “由于承载我的这副容器暂时还没有炼化好,因此,我现在还不是纯粹的列君生。在这具身体之中,只有四分之三是我,而剩下的四分之一,则是林枫,也就是那个不惜舍命也要承接我的家伙。”
  “世界上是不会有这种舍己为人的家伙的。”白龙的直言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列君生的自我陶醉:“应该是你又耍了什么花招,把别人的身体强行给夺舍了吧?”
  “看破不说破,朋友有的做啊。”已经不再是借用林枫身躯的列君生白了白龙一眼,虽是幽叹一声,却已然变相承认了白龙嘴中的事实。
  “我只在乎我的事情,至于你究竟干了什么,只要不影响到我,我就不会管,也没有兴趣去管。”白龙将双手盘在胸前,自顾自地向前迈出大步,就仿佛自己才是这地儿的主,反倒是列君生,居然成了跟在他脚步后面的那个客。
  “你说这个身体还有四分之一属于那个叫林枫的家伙,这点会影响你么?”两人沉默着在杉木林中走了一大段路,等到边界近在咫尺,白龙这才向列君生提问道。
  “会,但幅度很小。”列君生牵动起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身躯,耸了耸肩膀。“主要表现也就是这副身体每天都会有半个时辰重新回给那人的掌控,其余时间则都会是我。”
  “等到那剩下四分之一也被完全同化呢?那人会怎么样?”
  “就此成为由我一人掌控的身体。直到我找到下一副更加适合的躯体并成功转化之后,那人才能重新掌握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不会死?”白龙眼带深意地望了列君生一眼。
  “只要我想。”他这样回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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