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对手
尹清眼眸中一霎的惊诧转而被南宫萧萧袖下应声淡出的天蓝轻甲所驱散,刀枪不入的金刚体魄到头来依旧是那个众人梦寐以求却苦苦求之不得的高阁之物,而非随心便可显形于世的简单朴素。
毕竟,号称坚不可摧的金刚之身,就算深究天下万万众,也难寻出一个。
贴身软甲在这偌大天下并不算少,其中防御力高到以至于能接连抗住巅峰时期的剑圣敦煌四剑不破的甲胄亦不在少数,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该死的如意软甲,当年血夜的敦煌也不至于会那么狼狈。
尹清是行天海卫中少数知道这个在行阵队伍中向来都是以萧萧自居的男子姓为南宫的人,因此,就算是在他的身上得以一瞥价格不菲的护体软甲,尹清也没有太多讶异表露出来。
蓝甲散掉了尹清眼眸内的惊讶,却未曾解除他心神中的警惕。借助于迅猛步伐,南宫萧萧那虎虎生风的一拳此刻已然临面,架势作掩护的左脚接连踏地,践出更显猖狂的丝线飞舞,除却如同飞蛾扑火闷头撞向枪刃的藤蔓,更有尹清一时难以挣脱的坚韧纠缠在握枪掌心,逼得他只能凝气与如猛虎扑食的南宫萧萧在不施任何巧劲卸力的情况下硬碰硬。
一记冲拳不仅速度快如闪电,于半空中炸起气爆嗡鸣,挫骨的凌冽更是满溢而出,明显就是向着一击毙命去的。
蛮拳的横冲直撞若是奔至颠峰速度,论常理都是难以顺应时局变化而及时做出调整的,南宫萧萧当下一拳亦要理应如此才对,但尹清无可担保始终一脸洒然的南宫萧萧在此时此刻的拳风是否登峰造极,若未曾抵达而自己进行贸然的躲闪,无济于事的同时,又等同于暴露了更大的破绽,从而让南宫萧萧有了趁胜追击的绝妙机会。
既是不敢肯定,那就只好行走钢丝,徘徊于中与不中的边缘,来一场赌命的游戏。这便是尹清的选择。就算空出一手可以做抵挡,但尹清仍是任凭拳势如龙照脸袭来,在破石的悍然甚至于擦碰鼻尖的瞬间这才有了脖颈上细微的左让动作。
细节决定成败,尹清这一让恰好错开了南宫萧萧的主拳锋芒。先声夺人的暴起一击到头来却是虎头蛇尾地掠过尹清的鬓角,带下缕缕不痛不痒的发丝。这一拳到此为止,但接踵而至的左拳却丝毫没有得理饶人的趋势,寻来一个刁钻至极的阴险角度便当机立断,打出一记直逼尹清下颔的勾拳。
命中即碎骨的凶悍被尹清左手化掌抵卡腕关节而轻松化解,但攻势迅猛如长江奔流的南宫萧萧却是丝毫不肯放弃这难得对自己有利的贴身短打,错让开的右手绷直,后拉迅猛的同时立起已不亚于匕首锋利的拇指,从尹清的耳垂划至其鼻尖,拉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但南宫萧萧过分执著而忽视左脚下藤蔓飞舞的动作亦是让尹清有了可乘之机,凛然长枪终是从束缚中挣脱而出,但凡起势便如苍龙仰天长吟,猝不及防地轰在南宫萧萧的胸口,将其一震百米。
抬手抹去淌入嘴角的腥涩,尹清眉宇间的冷淡更甚,遥望那在已快成废墟的圆擂上勉强站定的南宫萧萧,前点枪锋回落地表。
此刻,南宫萧萧的一身长衫已经荡然无存,那一枪的直坠绝非表面上看得那般简单,那枪尖弥漫了数不清的磅礴气机,光是这样一道玄妙在南宫萧萧的身上由内而外地爆发出来,便已炸得他体内一阵气血翻滚,软甲更是连带衣衫一起,瞬息变作半残褴褛的狼狈。
于兵家多年以来的修炼,早已让南宫萧萧浑身布满精炼的肌肉,比起江湖匹夫那些有可能华而不实的夸张身形,他身上所存在的每一寸体肤,那可都是真材实料的威武。
完美的线条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泾渭分明的平原与群山,中有暴起的青筋宛若河流,充当着连接的角色。
就在尹清侧眸擦血的那一刹那,他刚好错过了南宫萧萧胸口那转瞬即逝的金光璀璨,还有他舔舐嘴唇的动作。
......
南宫萧萧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从远方传来,遂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而后才直起因要抵消枪尖余力而不得不弯曲的腰杆与膝盖,重新站定,逐渐染出猩红的眼白迅速褪色,重回冷静的光晕。
“请。”就在双手抱拳行礼的那一刻,南宫萧萧眼眸中的狂热这才全数消散,上台以后便是一直哑然而无言的他,此刻却是第一次向尹清道出了单字恭敬。
“请。”尹清回以微躬,再起身时便开到远方有巨石踏着土黄高浪翻滚而来,巨石顶端,又有无名花卉连带恼人藤蔓一并绽放,从四面八方突向居中的尹清。
见势不可多留,尹清当即引枪划地裂出气浪滔天,带着自己本就轻盈的身形飞掠入空。
月光下,一人脚踩虚空扶摇,登入星光璀璨的簇拥,仰首望见此态,本已备上一壶美酒准备观摩一场好戏的士兵们也不由得眼神略显呆滞。至于他们才端起的还未落水的酒盅,则是被一股无名牵引给连带着飘飞入空,封盖幕布在路过橘黄火星的那一刻被点燃。
上空是滚石无可企及的盲点,却是万千藤蔓大展拳脚的完美舞台。由源头花卉而起,刹那便已遮天蔽日的深芒与尹清的腾跃几乎是前脚跟后脚,根本没有给这位未来统帅半点喘息的时机。
同时,一直在侧虎视眈眈的南宫萧萧俨然握起双拳,残红血晕自虎口延烧,倏地满裹前肘肌肤,也没见其脚步如何动作,却听刺耳音爆炸起,他的身形顿时应声化作彗尾残影,用个人身躯成就这将军一步。
由藤蔓编织出的巨网再不似前朝那般脆弱,仅是接触到枪刃气息锋芒便会寸寸碎裂,相反,这些镀上了一层幽金的柔韧丝线就仿似一支穿戴了重甲的铁骑兵,任由如箭雨无孔不入的枪风锐气如何呼啸,它们照旧岿然不动。
“结束了。”游离在边缘位置的蓑衣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下的尘灰,嘴角带起似笑非笑的阴狠:“行天海卫,走到头了。”
侧步将离的那一刻,耳力过人的他却是听见了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响,遂回眸眺望,却见火光冲天的一幕......
接下由气旋引来的燃火酒盅,尹清在群网藤蔓的包围下仍是不慌不忙,左手腕间上转,借力于酒盅,使其自由翱翔的瞬间,又用左袖划出一道半弧,弹指瞬间便在身前身后布满悬浮的黯黑颗粒。
此刻,藤蔓离己只差一寸,致命轰拳只差一步。
千钧一发,尹清扬枪戳破回落的酒盅,刹那泼洒而出的酒精瞬间燃烧,熊熊烈火蓄满银白枪身。原本还是仅用脚尖悬空的他在这一瞬仿佛踩上了结实的平地,右手滑落枪尾,回转一拍,将火枪送入左手掌握,旋然一圈,以己为圆心,划出完美无瑕的斜环光圈。
圈外残留的火光点燃在半空翻滚的黑粒,如春日骄阳照射大地带起复苏之意,令这一连串的深沉黑芒顷刻间迸发出无比刺眼的亮丽,紧接着,如雷嗡鸣震彻云霄,浓烟滚滚而至!
“这种火药......莫非那一次正是他的所作所为?!”原本就要启程离开的蓑衣此刻却是难以置信般瞪大了眼睛,仰望着那不远处那金光与黑雾的相辅相成,他竟是在此刻心生不曾走到观众席列最前位进行观摩的后悔之意。
“地玄硫金?”从玉宝殿全身而退的黑衣人在路过天灵帝国时却是因为其中一道自己无比熟悉的气旋波动而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极目望上高墙,他那灰发下的眼眸似乎生而有透视之效。“怎么可能?除了我之外,应该不会再有人晓得如何使用它们了才对啊。”
单从黑衣那紧蹙的眉宇便可洞悉他极其想要去一探究竟的迫切,奈何现如今行踪暴露,玉宝殿的人在身后穷追猛打,不得已只能压下内心无比浓郁的求知欲,一边想着来日方长,一边带着不解隐匿于夜色之中。
“总归是用了。”重回白家主城的田叔负手站在庭院中的一棵古榕下,微微昂高头颅,面带微笑地注视着那一颗从左至右划过的流星:“金刚之躯刀枪不入,可半步金刚,说到底也只是一块比较厚实的铠甲而已,形似神似,不论哪一个,始终比不上货真价实的境界啊。”
“虽然一早就不是夜阁的人了,但这些老手艺玩得却还是挺得心应手的。”田叔缓缓低眉:“这次过后,这个‘南宫萧萧’的本来面目也该水落石出了。”
说罢,这位为天灵帝国奉身大半辈子的老人眺望西方,那儿的远方是泽西州,那儿是蠢蠢欲动的南溟帝国的扎根之所。“绘画面皮好伪装他人身份什么的,还真是姜家小儿的拿手好戏啊。”
“十多年前就已经彻底失踪了的南宫萧萧,怕是已经被他们炼成丹药了吧。”
.......
冲天的金光未曾消弥,一道早已是浑身焦黑的躯体却是从那阵硝烟滚滚中倒飞而出,瘫软无力地摔在地上,一身破伤纵横交错,尤其是左脸的伤痕,更是令其面相变得支离破碎。
寻常人遭逢此伤,早该血肉模糊,死得不能再死才对,但这位南宫萧萧却并非如此,尽管周身几乎满布骇人的豁口,但却没有一点一滴的鲜血流淌而出,反倒是宛如玻璃破碎一般的光纹在他的身上不断蔓延。
熟悉的气息瞬间溃散,这让蓑衣再次心生诧异。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选择跃入半空,当下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躯壳寸寸爆裂的南宫萧萧。
一枪银芒圆舞驱散浓郁硝烟,从中踏出尹清那完好无损的凛然身躯,这一刻,全场响起沸腾的呐喊,既是连常年稳霸第一的南宫萧萧都无法撼动尹清一分一毫,那么,又有谁敢反对他登顶统帅之位呢?
“统帅大人说的不错。”尹清没有理会台下狂热的叫喊,而是选择在已经是寸步难行的擂台上径直走向挣扎着爬起身的南宫萧萧,剑眉倒竖:“你果然不是真正的南宫萧萧。”
没等尹清以枪尖点落躺卧在地的男子脖颈,天外飞来的一道暴怒掠光携来跪地身影便是立马抢断先机,毅然决然地坐爆了南宫萧萧残破不堪的头颅,向外炸出鲜血飞扬。
对此早有预料的尹清并不像身后那一众不明所以的士兵们一样在呆滞过后扬起骂声不断,反而是毕恭毕敬地收回长枪,单膝跪地,沉声道:“行天海卫尹清,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