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池台

  “白临霜大人的令,银盔审判难道不是男儿身么?如今怎么会突然变成女子的模样了?”正当守城士兵犹豫不定之时,一位刚从行阵末尾踏上领队位置的男子便是当即扬声问道,中正万分的语气不掺半点与同行相似的惊讶,而是平淡至极。
  “我要带谁进白家主城,是男是女都好,你可管得着么?”没等一马当先的审判做出任何解释,被护在身后的白临霜终是一步跨前,双手依旧垂于大腿两侧,却有和风飞扬,撩起了他用以掩面的兜帽,将一对逐渐染成墨绿色的眼眸显现在众人面前。
  那墨绿色的眼瞳不缀七情六欲,仅有酷似隆冬寒风般的凌冽,正深锁在那位明显不晓分寸的守城侍卫长身上。
  也不等那卫士长来得及拱手参拜,白临霜当仁不让地横出两步震响,连带起整个白家主城的大门为之一并颤抖,神貌上未有多大变化,但实际却已是巍峨如山的身躯沉肩撞向那名毫无防备之意的侍卫长,当着一众手下的面,将其直接脸贴泥泞地掀翻在地,吃了一嘴黄尘。
  “走。”白临霜侧脸向一时半会儿还不曾反应过来的审判点了点头,后者会意,赶忙迈开轻盈步调,跟上了少主的翩然离去。
  从突然的质问再到毫无征兆的发力,一气呵成的行云流水让这摸爬滚打多年才坐上这个侍卫长位置的男子几乎颜面扫地。
  一般人怎可能咽得下这么一口气?但他无疑是个例外,非但是没有半点怨言地迅速爬起,就连手下好心的慰问也不曾予以任何表示,只是自顾自地退回原本站岗所处之位,安静地,一如既往地站着,表现得就像是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伸出满布老茧的手,悠哉悠哉地抹去脸上的黄泥,一连三次才勉强擦了个大概,让五官得以清楚展现。对于面庞剩下的淤泥,他并没有清洗的想法。
  原本还是粗糙的右手,擦了擦黄泥之后,竟是隐隐显出白皙,但这抹一闪即逝的光景还没被多少人留意到之前,就被男子以摁握刀把的手势掩盖了过去。
  “滚去站你们的岗!”侍卫长冷冷地吼了一嗓子,往常操兵时的威严赫赫并没有被白临霜的一记沉肩撞个支离破碎,反倒是在压抑的怒火中更显瘆人,因此,护城的近十位士兵当即噤若寒蝉,从扎堆的叽叽喳喳分离出来,开始各司其职。
  “是被发现了么?”当再没有旁人视线聚焦在自己的身上,这位侍卫长稍稍低头,俯视着自己的脚尖,心海之中回旋起一阵悸动。
  白家主城作为行天大陆乃至于整个世界占地面积最大的城镇,其中就连大街都一如别国首都的小巷那般纵横交错,更别提作为必要附属的各类暗巷小道了。
  贴近城墙的外围地区或许还没有那么夸张,可一旦进了专门用来做贸易的繁华内城:春竹,就等同于踏足进了错综复杂的壮阔迷宫,若是初来乍到的新手误打误撞地闷头扎了进去,哪怕在其中兜了两三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都不一定会有头绪。
  索性这种环环相扣的迷宫,纵观白家主城内部也仅仅只有东边的这么一座春竹,而且听家主说,之后还会专门把这个地方划分出去,成为一个独立的贸易城镇,不再需要依附白家主城,日后也能让主城内的复杂程度稍稍减少那么一部分。
  近来是白家盛典的日子,对于访客这块儿有着严格管理,贸易区的大体部分也是暂不对外开放,这才让这个历年历代,没日没夜都热闹非凡的迷宫之境彻底安静了下来。
  白临霜和审判二人是通过东边的春之门进入白家主城的,因此不得不途经春竹,加上城内有规矩,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得御物在天上飞来飞去,尤其是在春竹地段,违者重罚,二人只好徒步横穿这一迷宫,赶赴正西边的渊池台。
  那里是抽签的地方。
  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原住民,白临霜从小就摸透了春竹的各项脉络,还专门在脑中用粗略线条绘了一副地图,指引连线以位处春竹中央的一家在全世界都享誉盛名的拍卖行——玉宝殿——为起点,在暗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春竹中选定了几条捷径,可随时通往春夏秋冬四门。
  既然捷径以玉宝殿为起点,白临霜自然是要先莅临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堂,才可继续接下来的行程。索性玉宝殿就在正对春之门的百米外,加上现在是十年一度的淡季,一路上畅行无阻,白临霜和审判因而很快便驻足于那镶钻雕玉的华贵正门前。
  玉宝殿不愧于天下拍卖行榜首的地位,哪怕是十年一度的盛典,也丝毫没有令其本就火爆的生意减弱多少,而现在的春竹,也只有这么一栋建筑仍然人声鼎沸。
  街道上再不复人山人海的空前盛景,以至于站街的招待女郎远远便瞅见了白临霜和审判这两位一前一后的主子,脸上尤为自然地挂起沁人心脾的微笑,加上那一张竟是符合得了玉宝殿那可谓眼高于顶的俏丽容貌,让人光是看上一眼,就会心生欲罢不能的感觉。
  这儿的招待从来都不会用高声吆喝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手段吸引顾客,向来都是用一颦一笑来率先勾人心魄,再辅以价值千金的各种宝物作为吸引,让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贾富豪进入宝殿内自动自觉地投身其中。
  今天玉宝殿拍卖的商品共有十项,均是天材地宝级别的灵丹妙药,有不再以起死回生作为噱头而是真实功效的万年雪莲,亦有需要用层层灵气一丝不苟地包裹才能保证仙气不外露的玉剑兰等等等等,都是些动辄值万钱的好宝贝。
  然而白临霜对此没有任何兴趣。至于那二女的媚眼要是换成以往的那个折扇风流来,或许还会回敬几个微笑,用介乎于荤素之间的巧言打趣调戏几阵,但现在的白临霜,就连多看一眼也觉着浪费时间。
  脑海之中飞速选定一条可以直通渊池台的捷径,在二女柔情似水的注视下,全然不为所动的白临霜顿时一个侧步,毫不拖沓地调转枪头,便是开始了自己肆无忌惮的飞奔,审判紧随其后。
  白临霜选得是一条哪怕在平日都甚少有人问津的无名小道,这样才保证了他能够畅所欲为。
  “欸...”今日站街的是一对并蒂莲,除了一人长发及腰,一人披发落肩之外,她们的容貌别无二致,气色神韵亦是如出一辙的美艳照人。“姐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个人啊?”
  短头发的妹妹这样问道,而一旁的姐姐亦是点了点头:“好像是见过这么一个人,是在哪里呢?”
  二女面面相觑地皱起眉头来,彼此眉目之间传递着沉思的神光,而非被人忽视的不满,过了一阵,这一对心有灵犀的并蒂莲便是在同一时间惊呼出声:“那是白临霜少爷?!”
  “少爷。”审判在奔跑的过程中陡然扬声,换来奋勇当先的白临霜的回眸。原本二人的修为以审判居高,可现如今,就算是审判全力以赴,也只能够仅仅跟在白临霜身后不被甩掉而已。
  “怎么了?”白临霜轻言问道,可以显而易见地听出来他尝试着用温柔语调作为回应,但奈何混元威的入体,终究还是将其自根底里发生了改变,语气的冰冷便是最为明显。
  “刚才您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守城的士兵长呢?”审判有些不解,转换为女身这种事情,她认为自己不过是用三言两语就能够为那侍卫长解释清楚。
  “刚才那人的语气太过肯定了。”白临霜冷言答道:“从你陪我参加盛典以来,向来都是以披着银盔的形象示人的,而且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一句话,按理说,别人应该不知道你的性别究竟是男是女才对。”
  “您的意思是...”审判的俏脸上多了一分恍然的神色。
  “如果有闲工夫的话,真得拨冗打理一下自家后院了。”白临霜侧眸眺望春之门,指尖已然蓄起氤氲流转,只需轻轻屈指,便可飞出黑矢凌冽,但几番衡量后,还是选择作罢,以免过早地打草惊蛇。
  对话的小插曲过后,这一对主仆便再没有任何的对话,一路无言直至悬空于莲花池上的渊池台近在咫尺,二人这才再一次拥有了对话以及并肩的契机。
  渊池台上,大光头白以樊一早就到了,此刻正大大咧咧地盘膝坐在栅栏边上,吐息纳气,似海纳百川般吸收着弥漫在莲花池上空的浓郁灵气。肥硕的郭狩先安安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在楼梯下,蓝发飘飘的白皙泽也在九尾尽显的萱萱的陪同下,成为了第二位登上渊池台的人。
  没有白凤然的影子,照理来说现阶段也不会有她的出现。至于另外一位女子候选人白兰雨嘛,在白临霜这边极眸远眺,刚好能够瞅见天边有光晕若隐若现,她就在那里。
  “审判,等一下。”白临霜递手拉住了下意识想要往前走的审判,纤细五指入手,为其带起一阵清冷。
  “怎么了?”审判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似大大方方地问了一句。而实际上,当白临霜抓住自己的右手时,在她的脸庞上就已经有一抹羞红在电光火石之间闪烁律动。
  情之一字玄妙,谁又能真的放得下?
  “慢点来,不着急。”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白临霜尤为果断地放开了审判的手,不去看这位令的满脸疑惑,他负手前行,一改此前风驰电掣的气势,缓步朝着渊池台走去。
  当审判抬头望见那腾云驾雾而来的白兰雨时,她的心中便已经有了针对于此的答案,在没有任何人能够留意到的角落,她苦涩地笑了笑,但又很快恢复平静,默默地跟上了白临霜的步伐。
  白兰雨是第三位到的,而白临霜则是乘着理所当然的末班车,迟了那么半炷香的时间,才慢条斯理地登上了渊池台。
  “好久不见啊。”四位候选人针锋相对,但彼此的令却是一个个跟老伙计一样,一见面就互相打起招呼,而当中最有人缘的,便是白兰雨麾下之令:田叔。在场三位都对其敬重有加,而当中,又以身形最为肥硕的郭狩先与田叔交情最深。
  “又胖了啊。”田叔笑呵呵地拍了拍郭狩先那已经能够上下舞动的大肚皮。“看来你最近没少修炼啊,跟着以樊,就是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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