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指奥妙
深坑中,一枚在来回波折中却全然没有蒙过半分尘埃的银戒徐徐落定,印刻其上的双子龙蛇原本还是泾渭分明地临渊对峙,彼此互不相让,可等金光扶摇过后,它们就已经近身拼杀上了。
虽然双子的动作仍然超脱不了雕刻之中的静态束缚,但彼此缠绵时那针尖对麦芒的爪刃利牙厮杀,却是被莫名的天力以圆戒为宣纸刻画下道道飙射而出的火花,凶悍激烈之情并借此而层层飞扬。
这枚小戒通体银白,飞溅的火花故而继承其色,可除却颜色与大小之别,那一粒粒光晕的流转,却与现世中鳞甲撞上横斜劈落的剑刃别无二致,令这戒指上的画面看上去就仿佛是一件真的正在发生的激斗中的某个画面被巨细无遗地截取下来一样。
而事实也是如此。
敦煌漫步在荒凉的平沙之上,两侧伴身的,要么是雷霆万钧,要么是风尘迭起,比起初来乍到时的互有收敛,如今的二景极端更随着剑拔弩张的一龙一蛇终是扭打在一起后,爆发出空前的激浪涌潮。
尘烟漫天可淹紫电千钧,雷霆万丈可散沙云弥漫,彼此的斗争就像是小孩子你打我一下,我敬你一拳的回合制,当然,当中任意一方的呼啸,都远比孩子的软拳来得更加致命。
偶有尘烟朦胧,再有雷霆惊落,两侧间轮转让敦煌能够看清那一龙一蛇的时间锐减至只有一息的停顿,索性二子的龙争虎斗恰如世外那枚银戒上的纹路一样定格,没有飞扬且鬼影迷踪,让人眼花缭乱的腾挪,只是扭结在一起。
天龙降世以巨爪钳住狂蟒的蛇身,须下唇齿启张,迎着大蛇的脸凝出艳红粹光;后者亦是分毫不让,同样裂开血盆大口,两对足足有山丘一般粗长的银齿仰仗神龙带下的雷霆而闪烁出精光不断,自其蛇信正上,亦有幽紫浑然。
“打起来了。”敦煌在原地驻足片刻,一边抚摸着下巴,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绝代双骄的非凡武力,眉眼之中只有纯粹的欣赏,似乎完全没有想要深究当中预兆的意思。
“是我每进这里一次,这两个家伙就会再进一步的意思么?”看够了,敦煌依照直觉顺口提出一个无比正确的假设。“打蛇打七寸,这只巨蟒明显已经输了啊。”
身为局外人,对于事态的掂量观望自然要比当局者更加清楚一些,所以,当敦煌瞥见那足有抓握天地之意的爪刃绕上狂蟒要害时,便是摇着头递了一个已然不可逆的答案。
“龙蛇之争.....”突然划空而至的一声清越在这一个混沌世界里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但也因此引人瞩目,尤其是置身于雷霆之中,却依旧清晰无比地听见这四字轻柔的敦煌。
“是谁?”敦煌应声回头,希冀着在那一路走来的无垠中线上寻来这女声的主人,却是扑落空处。
龙蛇之争后的隐隐叹息仍旧萦绕在敦煌耳边,听着明明就像是在左边,可一转过头去,她又变幻到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方位。
变化反复无常,甚至完全随心,以至于根本没有半点规律可循,几次的回望无果后,就连那道叹息的长吟也是渐渐消弥,敦煌这下是彻底失了搜寻的可能,只能不甘作罢,将其当成自己的一次幻听。
就在敦煌决意的那个瞬间,悠悠叹息却又再一次力压紫雷不断的震鸣,用宛如天籁一般的柔情似水,语泛忧愁不断地吐露道:“这就是妈妈所说的龙蛇之争么.....”
这一次的回响恰好就在敦煌的双眸正前方,可他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只可闻其身,不可见其人。但就算如此,他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认出了这一声声幽然的主人。
雕有龙蛇的银戒纵观天下,只有一对绝伦,一个在敦煌指间,而另一个,则是在雪儿的手心里。
“雪儿。”敦煌轻轻张开嘴巴,下意识地呼唤出这个与之羁绊极深的名字。然后,他感觉到了视线的蓦然回首。
“敦煌叔叔,是你么?”轻吟回旋而来,在敦煌的蓝紫奇眸中印下一阵由衷的失落。“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
彼此看不见对方,却又能清楚无比地听见彼岸的吟唱呼唤,在敦煌的印象里,似乎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技艺,就算是能够在主世界基础上勾勒小世界的结界术,也没有这般的能耐。
敦煌尽量收着瞳孔中的黯然,好不让其影响自己发言时候的情绪,短暂调息后,这才笑呵呵地解释道。“啊,你会看不见也是自然的,我这不正在用精神力跟你交流么?”
得亏雪儿恰如白纸一张,对于江湖事仍然处于一知半解的境界,所以这样漏洞百出的解释才会被前者当成理所当然,要是放她在江湖中沉浮好些时日,对修者有了个详细理解之后,她就会明白,这个世界压根不可能存在这样的精神力。
“哦哦,这样啊。”那头的雪儿有些呆呆地答应道,声音就在敦煌的跟前,尽管后者无法目睹银发的飘飘倩影,但他的脑海中,却是很自然地浮现出雪儿点头哈腰的乖巧动作。“那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还想吃你给我弄的烤鱼呢。”
“你这馋猫,那儿不是有田叔在给你弄好吃的么?”敦煌抬起自己的独臂,凭空想象着逐渐亭亭玉立的雪儿,估算着她挺拔鼻梁的高度,用两指轻轻地刮了刮。
只是扫开几阵灰烟。
“田叔弄得菜好吃是好吃,可就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反正没你做的好吃!”雪儿前半段是嘟囔着带过的,只有到最后的称赞才重新振作了音浪。
“要是给你田叔知道了,怕不是得要追着打你屁股。”敦煌眉目柔和地轻言道:“叔叔也不知道自己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现在还不能拍胸脯给你打个包票,但是,叔叔答应你,一定会回来跟你一起为你小姨加油的。”
“真的?”雪儿的声音尖了那么几分,就算是看不见她的神貌,敦煌倒也能够想象她欢欣雀跃到高高跳起的模样。
“叔叔向你保证。”敦煌拍着胸脯,向雪儿,也向自己一字一顿地郑重道。“我一定会回来陪你的。”
“那我等你,等你回来给我弄鱼吃,等你回来给小姨压场子!田叔刚刚才告诉我,说你可是曾经天下第一的剑圣呢!”
雪儿满怀激动,一不小心就把田叔之前千叮万嘱不要告诉任何人的东西给扬了出去,半晌过了才后知后觉,连忙将双手拍到自己的嘴上,打出一声就连敦煌也听得见的清脆。
“曾经嘛。”敦煌微笑依旧,原本还想着跟雪儿继续隔空对话,却察觉身后有一阵倍感熟悉的视线正灼灼地注视着自己,转瞬辨识来者后,他轻悄悄地向那头的雪儿说:“我要先离开一阵子了,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嗯嗯,那我就不打扰叔叔了,记得早些回来哟~”现在的雪儿既是欢心不断,对于敦煌的陡然告别,自然也没有多大的眷恋不舍。转过身,沿着那一条由砖块铺成的康庄大道,她一路跑向极点的氤氲。
“剑圣大人。”一直静候在敦煌左右的矮人现如今终是觅得插话的时机,便是拱起自己短小的手臂,微微作揖,客客气气地尊敬道。
“又是你。”敦煌语气平淡。“这次又是谁派你来找我的,如果是那个作茧自缚七个月的列君生的话,就赶紧回去吧,不想听他的废话。”
“不,不是列君生大人。”头顶圆檐草帽的冥界使者晃了晃脑袋,感受到敦煌眸中逐渐朦胧上期盼的神光,他紧接着便说道:“也不是雪大人。”
“不是樱雪?”敦煌一下子没了兴趣,一转手就要头都不回地离开,脚下如有神助,刹那的飞驰让他得以用急速接近着道路远端那象征着出口的氤氲。
“等一下。”敦煌速度快,可那位冥界使者明显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甚至就连敦煌也没怎么看清他是如何做动作的,只是眨眨眼,这位矮人就已然负手出现在他的眼前,头上的草帽如今被其握在手中,似乎还大上了那么几号,成为一面其貌不扬的盾牌。
“你要拦我?”敦煌眉宇当中的神光霎那冷了下来,原是并列的两脚如今却是缓缓挪成一前一后的预备架势。
“剑圣大人,先听我说完吧。”使者的口吻并无敌对之意,但手中那唯一一个在面对敦煌时可以仰仗的盾牌却是未有示好行径的让步。“这次找您的,是佞大人,是杀死郑昇的佞大人。他想与您决斗。”
杀死郑昇这一事实是使者擅自加进去的,佞的原话之中并没有这一句挑衅。使者虽然身形矮小,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却是一等一的高超,作为一个明白人,他深谙自己如果不抛出一根份量足够的饵,是绝对钓不起敦煌这条大鱼的。
“佞......”也正如使者所料,当郑昇的名字首次出现在敦煌耳畔之时,他那一对摄人心魄的神眸便是当即有致寒杀意奔涌而过,愤然握紧的单拳仅仅只是放松性质地向左一甩,便是在其身后的道路上轰然炸出一条近乎百米长的痕迹,当中深浅全然一致,笔挺延至百米外,也不过是须臾间的一气呵成。
“走。”敦煌寒声道,换得那使者的长吁颔首,收回兜帽挂于后背,他先是向敦煌微微作揖,主动让出了氤氲的传送地界。后者也不含糊,阔步而入。
银戒中倏地转出两道人影,着实是吓了这深坑周遭受命前来勘探的天灵帝国的士兵,他们先是彼此哑然对望,还没等这些士兵们的眼神交流商量出任何结果,这一大一小,一侏儒一残疾的奇怪搭配,便是毫不掩饰地径直在众人面前表演什么叫做冥飞鸿鸿,眼睛一眨,他们就连带着那枚原本被收作调查关键的银白戒指一并消失了。
“什么鬼?”为首的士兵长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一脸郁闷地挠了挠头:“这两个人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
“不晓得。”离长官仅仅只有数步之遥的小小士卒应了一声,便是再度投身于调查工作,只可惜,宁静还没有多久,就被一声惊颤给打破了。
“队长!那枚戒指不见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