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
“大事?”刘墨吭了一声。
但敦煌再没有答复,于是乎他顺着其远眺的眸光,一并望向艳阳所在的远方,那儿金光璀璨,温煦夺目,却没有显而易见的答案。
“我就要走了。”稍稍片刻,敦煌侧向刘墨,唯存的左手点到即止地敲了敲后者的肩膀,“走了以后,就不再回来了,所以,你如果有什么是想让我帮你的,就趁早说吧。”
“欸?这么突然?”刘墨心中响了一句,但等其扶摇到了嘴边,却也只是嘘出一声叹息,语气中对于友人的离去,连挽留与遗憾都没有掺杂几分,尽是无可奈何。毕竟二人相识这么多年来,有哪一次敦煌不是神出鬼没般想走就走?
“这次要去哪?”抱着三分幻想,刘墨徐徐问出声。
“很远很远的地方,足足有一个世界那么远。”敦煌砸吧砸吧嘴,看似漫不经心地抬手入空,接下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尾羽,将之死死攥入掌心。
“这样啊。”直到这时,刘墨才算觅得正确时机用来整一整自己接连被紫旦与敦煌拧皱成一团麻花状的衣襟,朴素的书生眼眸中淡淡飘起一缕伤感。
“怎么样?除了情感方面的问题,还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的?”故意等到刘墨收拾好眼神之中的情感波动,敦煌这才领着半点轻挑续言道。
“那可真是没有了,我这人的经历又不似你那般波澜壮阔,要处理的事情少得很哩。”刘墨欲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振臂挥袖,潇洒神韵颇有几分似山上仙人,唯独是那一身的油渍属实有些败坏风情。
“当上你想做的治国名臣了?”对于刘墨的潇洒,敦煌只是微微张嘴,换了种方式指出刘墨当初振声于悬崖之上的宏伟志向,这一下便是令前者瞬间破了功。
从潇洒转入颓丧再入阴郁,如此变数甚至难定过天上阴晴,但也正因为有如此的情绪变化,人才是立体的人。
“看你这样子就没有了。怎么,那皇帝老儿不受你的谏言么?还是说连看都没看一眼?”回想起就在今朝坐于文武百官面前的龙袍加身,敦煌眼角隐现凶厉。
“该怎么说才好呢...”刘墨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好半晌的思索后,才缓缓开口:“其实我是当过那么一阵子的官儿的,而且还是头衔挺大的那种,类似于丞相吧。”
“这我肯定看得出来,不然,以你之前那穷酸劲儿,就算是砸锅卖铁,掏空全部家产,也绝对不可能凑出一麻袋银子,也穿不起这样华丽的服饰。”一边说着,敦煌两根手指拈起刘墨的衣角,赏了那明显烙印其中的油渍两眼,便是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所以,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什么难解释的事情,总结成一句话也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刘墨苦涩地笑了笑:“是慧眼如炬且不计较卑贱出身的先皇任用了我。而先皇驾崩之后,新登基的圣上又与我有着理念上的不合,所以我就被赶出来了。”
“与你理念不合?哪方面?”敦煌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刘墨也不多加在意,扬声便答道。
“全方面。”
“那这样看来,他爹在世的时候,应该没少跟他吵过架。”敦煌啧嘴。
品行品行,品在先,行在后,故先有品德,再后定行为。
敦煌在与刘墨初识的那一刻,便知道后者乃是心系天下百姓的那一批烂好人,而既是有此品德,那么其所行若是摆到治国之中,也必定向着安生那一方面走。
一国中,想要当官的人何其多?但当中能成宰相的,又有多少个?握天时踩地利拿人和,这三项经常被世人提起,以至于都快到贬值地步的关键,何尝不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如大海捞针?
单看人和一点,刘墨能够成为宰相,势必少不了天灵先皇帝的倾心与扶持。而这些大力扶持背后的根据,也基本离不开刘墨这个人的才能,即其一早拿捏在手的天时地利。
显然,刘墨的为民之政,是得到了以先皇帝为首的广泛认可的。而事实也是如此,在他接手民事那短短六七年间,隶属于天灵帝国的百姓们迎来了最为风平浪静的和谐时代。
在那个时候,刘墨与同为宰相的何夕伯在文臣行列一人主内,一人主外,把整个天灵帝国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人有生死,先帝的驾崩终是让人和的风水从刘墨的身边迅速淌走。天地人三角不再呈三角,那么垮塌也只在一瞬间。
跟很多在先皇帝时代如日中天的朝臣一般,刘墨被迫急流勇退,甚至一退再退,最终流转回泉水源头。
所以,今天看见向来正经不已的刘墨居然会在黑市青楼前为一位女子要死要活,就连脸皮也不多顾忌了,敦煌虽然面上不曾明说,但心里却还是隐隐吓了一跳,初遇时,甚至还在心田中对那人是否是刘墨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也不能这么说。”刘墨虽是被逼无奈才会在本是该大展拳脚的年岁中退下来,但他的神色上却并没有什么怨怼。“先皇倡议的是大陆共融,与我的理论如出一辙;而当今圣上所倾心的则是独尊下的共融,各有各好,各有各说法。”
大陆共融,即以行天大陆为一整体,陆上居民不论是不是天灵帝国的子民,都能享用同等的权利;独尊共融,则是以天灵帝国为整体,若他人要想维持先皇那般平等的对待,则有成为天灵帝国的子民的前提。
从大了说,也就是这个整体的大与小,从小了说,其实也只是帝皇的胸怀究竟能开到哪个位置。
“我与陛下的理念有本质上的不同,所以我就退下来了。”虽然刘墨的眉宇间仍有些阴郁,但至少也没有刚开始那般稠密如乌云了,甚至还为了调整气氛而故意开起玩笑:
“唉,为官的六七年就光想着廉洁为民,拿到的俸禄也有大部分都拿出去救济别人了。到了现在,卖了全副身家,也才只有勉强装满一小麻袋的碎银子,到用时方恨少啊!”
“行了,你这人就是个‘败家货色’。钱对你这种圣人来说啊,不是东去的流水还能是什么,你能攒出这么一袋碎银子,说实话,我都觉得已经是个奇迹了。”
靠在街角巷口的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哈哈大笑。
良久,爽朗收敛。
“甘心么?”敦煌叹了句轻声。
“就算不甘心又能怎么样?人总是得向前看的。”刘墨微微笑,翘首望向七乐云霄的所在之地,似回味无穷般合上双眼,心满意足地扬声道:“而且现在,我有了新的目标,充实得很呐。”
“行了,知道你找到命中注定的仙子了,别再给我炫了。”敦煌化拳为手刀,没有收半点力气就直接劈到刘墨的脖子上,然而区区凡人体的刘墨受上此‘刀’,却也只是往后撤了一小步而已。
“唉,我就真没搞懂你,放着得天独厚的武道天赋不学,偏偏要走上文道,就真这么喜欢赏花赋月的潇洒?”敦煌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刘墨的立而不倒,不曾有半点诧异的嘴角仅是撇了撇。
“人各有志嘛,总不能逼着别人走不喜欢的路子啊。”仅是做做样子的刘墨忙收回后撤的步子,神色尤其淡然地回复着敦煌从二人第一次相遇以来就一直挂在嘴边的问题。
敦煌刚要说些什么,脑海深处却是突然冒起一丝悸动,引着他的视线连忙转向后方的深巷。虽幽暗中尚不见人影,敦煌却是果断上前一步,将仅仅只有天赋作为空壳的刘墨拉到自己身后,同时一对混色的眼眸中亮起不算凌冽的光焰,直勾勾地凝视着暗巷深处。
当中不负众望地跨出一位身着蓝袍的男子,脸上之前的气焰已经完全殆尽,只见这位蓝衣停在距离敦煌五步远的距离,双手抱拳而躬身,敬重道:“刘宰相,好久不见。”
“你是...”敦煌和刘墨仿若心有灵犀般同时眯起眼睛,彼此眼神在那袭蓝衣上游离,片刻的打量后,二人更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南宫玄?”
刚才在门前的战斗,刘墨由于被紫旦的一记挥袖气机震了个七荤八素,又加上打到一半就被敦煌夹带着从那儿跑走了,以至于他除了剑光浮云这等压迫力十足的招式还能瞥见几分神韵,其他的一些东西就完全没能看个清楚。
哪怕是刚才敦煌与刘墨神神秘秘的耳畔窃窃私语,前者对于那找茬之人的描述也仅仅局限于——他——这一个字,没有相貌,没有名字,就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他,所以刘墨才会一直不晓得那蓝衣的真实身份,甚至还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
但现在,刘墨就绝对不会认错这一位仍然尊其一声宰相的男子了。
“你认识他?”敦煌回眸,有些难以置信。
“何止认识。”刘墨斜踏出一步,从敦煌的单手庇佑中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并在后者的注视下,与那蓝衣轻轻拥抱。
“此前在七乐云霄之前的冒犯,属实有难言之隐,还望阁下莫怪。”在松开了刘墨后,南宫玄又再度抱拳,只不过这次恭敬的对象变成了单臂的敦煌。
敦煌先是点了点头,随后才冷冷地吐槽说道:“完全没有留手啊喂。”
“毕竟是阁下先将我的东西拿了去,对此我若还有留手,势必遭人怀疑。”南宫玄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好好,偷你东西是我不对。我承认,我道歉。”敦煌还从来都没有这么理屈过。
“欸,你哥放心你到这边来么?”比起只有所谓‘一袋之缘’的敦煌,刘墨显然要更加了解南宫玄,也只是一个扬声,就把话题直接扯到了让敦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地步。
“切,鬼才理他的想法。”南宫玄向地上啐了一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