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啊!”死水的坑中轰然炸出一道人形,被一阵完全不可抗力的强压硬生生摁倒在地的姜乐冥就浸在浑水之中,脸着地的前半身稳稳嵌在水下泥泞中,根本动弹不得。
  双脚踏空而立的陈芒眉眼中闪烁着一丝欣慰之光,就算属于自己的六块木墩全碎,他的衣服上也未曾染到半点腐臭。
  “还要磨练啊。”陈芒颇为平静地说道,屈指弹出的一抹精光粉碎了悉数塌在姜乐冥身上的,宛若重岳一般的威压,“不过要想以弱胜强,小聪明倒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你的做法挺不错的。”
  “噗....”要说之前被打到水中还好,起码姜乐冥还能及时将嘴里的恶臭呕出来,可现在他却是被这样一记重压狠狠地拍进地里,那脚下的浑浊就必定会入其肚了。
  当死水停留于舌尖时,令人作呕的味道让姜乐冥尤为迅速地就做出了反应,可等到他真的大啖几口死水后,流转于五脏六腑之中的却是暖洋洋的和煦,更是滋润着他全身上下的经脉。
  “这次就算你过了吧。”陈芒一步横空,二步落定,不偏不倚地落到塘边的阡陌上,双手耸拉在大腿两侧,看着那有些一脸茫然的姜乐冥,他轻笑道:
  “感受到了吧,这潭水中的成分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糟糕,相反,它是一种舒经活络的药水,对于五脏六腑有滋养之用,只不过是闻着尝着臭罢了。”
  “是臭到离谱了....”姜乐冥抬起自己有些黏糊糊的左袖,瞬息扑鼻的刺激差点让他当场昏阙过去。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在这一天内把这塘药喝光,一滴都不要浪费。”直接无视了姜乐冥的抱怨,陈芒寒声道:“别想着逃避啊,丑话说在前头,这潭药为整体药,只有全部喝下才能发挥全部功效,若是只喝部分,则有可能爆体而亡哦。”
  “您...您认真的?”姜乐冥竟是第一次无比怀念曾经那个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师傅,比起眼下这个代理师傅,好歹前者的手段并没有如此残暴啊。
  “当然是认真的。”陈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刚刚加入了最后的一味药。从现在开始计时,你一共还有十二个时辰的命,明日午时之前若不能喝完,那我只好来给你收尸咯。”
  “我喝......我喝还不行嘛....”姜乐冥带着一脸的悲愤,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地,呆呆地看着在身边流转的褐色涟漪,久晌,才将屏在鼻尖的暖息缓缓呼出。
  “对了,我觉得有必要跟你交代一下这是谁的想法,免得你把罪归咎到我脑袋上。”陈芒左手自虚空中纵向一抹,掠出的氤氲迅速凝成两个端正的大字——敦煌。
  刹那间,姜乐冥心里头对于敦煌的怀念彻底土崩瓦解。
  “加油吧。”散去二字的简洁,陈芒对着姜乐冥道出了一句没有半点功效的鼓励,转身要离的同时,右手朝地悍然发力,将一炷紫香牢牢地钉在泥泞边缘。“这炷香不多不少,刚好够烧十二个时辰,记得看时间,我就先走了。”
  “您要走?”姜乐冥歪起头,可怜兮兮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置信。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放心,等你喝完了或者十二个时辰到了,我会准时出现的。”语毕,陈芒踏出一步轻盈,顿时翻涌而出的白雾吞噬了他的身影,将其马不停蹄地送离了这个煎熬之地,徒留姜乐冥一人于风中凌乱。
  “喝啊,不想死就喝我啊,哈哈哈哈哈——”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在这混浊的水面上,姜乐冥仿佛看见了一张装模作样的鬼脸。
  “反正又不是没喝过...拼了!”姜乐冥大吼一声用来壮胆,随后一头扎进了这潭所谓的药水之中。
  “真没想到啊...”可还没等姜乐冥喝上几口,一记近在咫尺的感慨却是让他再度仰起头来,此刻站在阡陌上的不是去而复返的陈芒,而是满脸诧异的苍风。“原来你小子好这口,佩服,佩服。”
  “不是!你听我...”姜乐冥一开口,从喉内喷涌而出的腐臭便是直冲苍风鼻尖,让其连忙后撤百余步。
  “你别过来!我向你保证,我谁都不会说的!”维持着人形的苍风第一次迸发出恰如苍狼般的迅疾,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十二个时辰...早喝完早解脱...我喝!”姜乐冥带泪暴喝一声,再次闷头撞进秽浊之中,任凭外人如何惊诧,除非换气,否则他绝不起身......
  今天一早,白兰雨就来到了田叔的家中,与之前的白裙清闲不同,这一次她换上了行动更为方便的衣裤搭配。
  职责为令的田叔就陪在白兰雨身边,与其并肩而立,同样眺望着统帅庄园内那最为广阔的一片花海。
  五彩缤纷中,一道人影踏着芬芳悄然浮现于世,他脱下了陪着姜乐冥历练时的草袍蓑衣,换回了自己最为标志性的粗袖黄袍,正徐步走向严阵以待的白兰雨。
  “小姐,万事小心。”田叔在闭目养神的白兰雨耳边细声说道。“虽然白家灵气天生克毒,但江鸣羽可谓是百年难遇的用毒奇才,而且他既然敢于下战书,则势必有所依凭,慎重一些总归是好的。”
  “我知道了。”白兰雨启开明眸,睿智的瞳光领着柔和回旋而出,她稍稍侧过脸,向田叔微微颔首。
  “结界已经布好了。”就在二人交谈的时候,陈芒也已来到跟前,他半开玩笑地说道:“距离白小姐的决战还有两个时辰,干等也是干等,要不要喝一杯茶先啊?”
  “不必了。”对待仍算是外人的陈芒,白兰雨唯一能给予他的,只有出于礼貌性质的微笑。“结界的事情,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罢了。”陈芒摆摆手,刹那间,他就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化作一团氤氲消失无踪。
  就在陈芒消失的那一刻,一道银发倩影却是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白兰雨的身后,她踮起脚尖,伸出小巧的双手,勉勉强强地够到了这位地位无上尊贵的候选人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故作低沉却难掩其中天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雪儿,别闹啦。”那对小手只是遮住了白兰雨约莫三分之二的美眸,而且还遥遥晃晃的,根本就藏不住来者的身份。
  “你总能猜到是我,为什么?”雪儿从白兰雨的身边探出小脑袋,嘟囔着嘴巴问道。
  “因为你老是盖不全呀。”白兰雨俯下身子,揉了揉雪儿那恰如丝绸般顺滑的银发,看似娇弱的右手揽住雪儿的大腿,轻而易举地将其抱到与自己齐高的位置。“来,现在再试试。”
  “嘿!”雪儿的双手微微拱起,果然完美地盖住了白兰雨的明眸。
  “现在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白兰雨轻声道着宠溺。
  “小姨,”雪儿松下了自己盖在白兰雨眸前的双手,以略显消沉的语气回应了白兰雨的宠溺。“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我啊?”
  “怎么会呢?”白兰雨微笑着,一如既往。“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真的没有么?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托给敦煌叔叔五年呢?”重逢以来,直到这一刻,雪儿才有机会去询问小姨有关一年前二人在断面山上分别的理由。
  “这个呀...恩...”白兰雨抿了抿嘴巴,她还从来都没有告诉过雪儿有关盛典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就是白家下一任家主的候选人。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以为在未来的五年间,我要被家族外派出去历练,而你在白家的身份特殊,我怕如果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会有危险,所以就把你托给你爸...不是..你敦煌叔叔了。”
  白兰雨及时的改口让雪儿错过了某个至关重要的讯息。
  “是这样么?”雪儿嘟着小嘴,追问道:“那为什么敦煌叔叔在带我回白家的时候,又说约定其实并不是五年呢?”
  “因为我不用外出历练,五年的外派变成了五年的留守,所以我就给你敦煌叔叔写了一封信,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白兰雨的解释尤为自然。“刚好你敦煌叔叔又有要事需要去忙,就把你送回来咯。”
  “哦。”雪儿恍然大悟地点着头。然而,她已经十四岁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十四岁,而不是之前那种心智年龄与实际年龄不符的窘态,有些事情,她总归会知道的。
  “来,雪儿。”田叔上前一步,将雪儿从白兰雨的怀抱中接了过来:“你小姨要进行历练任务了,我们先别打扰她了,走,田叔我带你和雯灵去玩儿去。”
  “恩。”乖巧的雪儿很是体贴,并没有让田叔抱着自己走,而是主动牵起后者那已然皱纹遍布的右手,朝着花海的反方向走去。
  等到雪儿离开了,一直隐藏着自身存在的陈芒这才重新形现于世,看着长舒一口气的白兰雨,他轻声道:“瞒着她真的好么?她已经不小了,也该有权知道那些事情了吧?”
  “还不到时候。”白兰雨的眼中盘旋着坚定:“等我成了家主,我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她,包括她的身世。”
  “唉,敦煌大人是这样,白小姐也是这样,总是认为时机尚未成熟,所以总是错过良机。”陈芒唏嘘着说道:“白小姐,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当不了家主呢?”
  “所以我不允许有这个万一。”
  “唉....那我只能祝您好运了。”陈芒无奈地摇了摇头,身影再化虚无.......
  满满一鱼塘的药浆就算姜乐冥拼了老命猛灌,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净除的。转瞬过了两个时辰,这潭浑浊才约莫去了四分之一。
  “臭莲,禧蟥,侧耳,哇,黑暗料理啊这是。”等到怜悯的男音轻启在耳畔,姜乐冥这才将头从浑浊中抬了起来。
  换了一身华贵紫袍的江鸣羽跟全身浸泡在浑浊中的姜乐冥彼此大眼瞪小眼,前者嘴巴微张,但却没有半点震惊之色:“我敢保证,把这个给你喝的,要么是你的仇人,要么是你的恩师。”
  两个时辰以来的浸泡让姜乐冥渐渐习惯了当中的恶臭,尚算游刃有余地咽下嘴里残存的药浆,他皱着眉头,向那肩膀上站着一只翅膀绑着白绷带的小麻雀的男子问道:“你是谁?”
  “啊,初次见面,我是江鸣羽。”他的嘴角挂着喜气洋洋的微笑,同时抬起自己的左手,隔着老远指了指自己右肩上的麻雀:“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叫小麻雀。”
  “额...我知道它是麻雀。”
  “不不不,它叫小麻雀,可不是麻雀。”
  “有分别么?”
  “当然有了,小麻雀是它的名字,麻雀是它的品种,分别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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