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虚无。空灵。轻波。涟漪。这是这片空间的所有。
  缓缓升腾的气雾托起了别样的光辉,宛若千丈长的银发随意披散,盖住了风尘烟波,遮住了涟漪万千,一直到这儿全部覆上银色白雪的那刻。
  昏睡中的女子不再亭亭玉立,雪儿恢复了她这个年纪应有的身高,妖娆的曲线也已渐渐消弭。国色天香的面容渐入稚嫩,虽仙气依旧,但也没有了那倾国倾城的惊艳与成熟。
  无形的微波成为了她悬浮半空的唯一助力,她的双手贴在胸前,合十的手心正静静祈祷。脸庞上,除却向来神采奕奕的银光外,那若隐若现的蓝紫双色竟也是第一次有了起伏之意。
  一望无际的雪白中,却是逐步走出了另外一道倩影。从朦胧步入清晰,她的脸庞完全复刻了尚未有重归稚嫩的雪儿,只不过要比她更加柔和,更加浑然天成。
  她的身上隐有扭曲的光阴流转,阵阵阴冷的炙热正萦绕在她的全身上下。那本该耀眼的光焰却不凑巧地跟背景混成一色,叫其失去了夺目的神彩。
  她每跨出的一步,在这片早已化作皑皑白雪的平川之地上总会烙下一个完整无比的脚印。在那只有脚板大小的水洼中,却是流转着自成气候的生死交替,虽然仅是气息的缠绵。
  百步的距离留下了百道神迹。一个世界的基础便是生命之息与死亡之气,毫不夸张地说,在那被女生抛之脑后的百道水洼中,已经有百个细小世界悄然诞生。
  “雪儿,”她站定在悬浮女子的身旁,先是轻松驱散了全身上下的扭曲气焰,随后递出双手,如视珍宝般抚摸着雪儿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我本以为我留给你的东西不会这么快消耗掉,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唯二的见面,我却始终只能看见你的睡颜......”女生颤抖着说道,眼角本该溢出的泪珠却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代价吧。”
  无数回落的电光在她的眼前勾勒出一幅又一幅画卷,无独有偶,它们全都展示着雪儿英勇的一幕幕,有敦煌不在场的,也有他在场的。而最后停落的,则是那一人独上夜空,浑身燃焰,硬憾万军陨的视死如归。
  “我们真是有个好女儿呢。”女生俯下身子,用苍白的双唇吻上了雪儿的额头,为后者送去澄清明目的微凉,“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妈妈就不能陪在你身边啦,要好好地听爸爸的话,可别再淘气了。”
  “留在你体内有关个别招数的记忆我也会一起带走的,免得你老是有所凭借。”深情的一吻过后,她重新直起腰板,不过是顺手一挥,那遮天蔽日的银发却是迅速回收,眨眼间便还原了空间的本貌。
  抚着那依旧及地的长发,尽管眼中略泛不满与担忧,甚至还有一点点后悔,但这些负面却始终掩不住她嘴角那母性泛滥的微笑:“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就该把那层封印下得再坚固一点的,这样说不准我们母女俩还能真真正正见上一面,不过算啦,既然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以后可别太强迫自己了啊,好好地跟着爸爸,我们一定还能再见的。”那叶盈盈秋水中的深情恨不得想将雪儿彻底吞噬,可无论她怎样不舍,从脚尖开始的消弭痕迹却是变得越来越大了。
  “妈妈!”一声不合时宜的呜咽惊起,雪儿本该是置放于胸前的纤纤玉手此刻却是冷不提防地抬了出来,精准无误地捉住了女生刚刚抽离的右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雪儿......”有时候距离崩溃,所需要的往往只是一声梦话与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女生几近透明的右手不该感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温度,可她却偏偏从那一双小手中感受到了如太阳般的炙热。
  女生当即俯下身子,不顾满面的泪光想去拥抱雪儿,可还没等到临身,突然提速的虚无扶摇而上,不留半点情面地吞噬了她的全部,徒留两滴晶莹盘旋。
  “雪儿...雪儿...醒醒...雪儿....”那由远至近的沉重泛着无法言喻的惶惶不安。她仿佛感受到有一只僵硬的手臂,在畏首畏尾中绕上肩头,将自己揽进了那瑟瑟发抖的怀抱中。
  在那个怀抱中,既没有温暖,也没有坚定,只有深到骨髓里的悲凉冰冷。
  “雪儿...快醒醒....雪儿....你不能有事啊.....雪儿.....”自从降临到这片密不透风的千里迷森中,敦煌已经不眠不休地抱着雪儿度过了三个日夜。
  他亲眼看着已然长成窈窕淑女的雪儿重回十三十四岁的稚嫩,他近距离地感受着雪儿的气息消弭,他甚至是听着雪儿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步向停滞,又在一炷香后重新开始跳动。
  期间有很多人前来探访过,很多很多。李昭苒,碧尔,苍风,萧厉,各位将军等等。他们都来了,可却统统都在敦煌这吃上一记闭门羹,灰头土面地离开了。
  在这些人之中,只有那不发一言的姜乐冥成为了天选之子,得以陪伴在敦煌的身旁,陪伴在他雪儿姐的身旁,静静地挨过交替不停的曙光与晚霞。
  “嗒....”一滴露水从高耸入云的树冠中翩然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雪儿的额头上,荡出清凉四散,也荡出一声不满的呜咽。
  “妈妈......”那是一声叫人潸然泪下的轻哼,不舍与惆怅泛滥其中,伴着轻轻地挪动,扫平了敦煌眼中的呆滞与绝望。
  “雪儿...你醒了?”他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此刻,雪儿也刚好从敦煌的怀中转过头来,如珍珠般的泪花就溢在她的眼角,正源源不断地滚落脸颊,浸湿了敦煌的粗袖。
  “叔..叔叔...”朦胧感渐渐褪去,敦煌那一张棱角分明的消瘦脸庞当即映入眼帘,那一对蓝紫混色的眼眸在血丝遍布的映衬下疲惫更显。“你.....我...我们这是在哪....”
  “在森林里,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敦煌小心翼翼地扶起雪儿的身子,同时强咬牙尖,驱出一阵和煦流转掌心,柔情满满地贴上雪儿的后背,再一次检查起她的身体是否有异样。
  而结果同三天前一模一样,雪儿的身体包括经脉在内,一切正常不过,只有一点与先前有所不同——雪儿体内的死亡之气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不留半点痕迹。
  敦煌并没有把这变化放在心上,比起死亡之气,他更在乎的是雪儿的苏醒。看着那一对褪去银白,重现蓝紫混色的眼眸,他长舒一口气,痴痴地笑了笑。
  雪儿连忙擦去眼角泛痒的泪珠,却拭不去内心的空洞。她不知道这阵空虚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可这阵空虚却始终牵动着她的心弦,以妈妈为名。
  “雪儿!”就在重回十四岁的雪儿沉思之际,敦煌的一声低喝如同当头一棒,直接敲碎了雪儿脑海中刚有组织之意的记忆碎片。“我明明让你好好地待着,不要出来不要出来,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样很......”
  刚有起势的教训还没向入高潮,就早早地落下了帷幕。等到雪儿苏醒的那一刻,敦煌一直紧绷的心弦便是刹那松懈,这才给了已经酝酿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昏阙可趁之机,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眼前一黑,他便是仰天倒了下去。
  “叔叔!”
  “师傅!”
  两声高呼奏鸣,只不过这次呼唤,来了个身份对调。
  瑾峡国和邯国的联军大败煜弓铁骑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出三日便已传遍整个世界,在各方的渲染下,这场战争成为了新时代又一次的神仙大战。
  得此大败,煜弓国却并未因而倾颓,只是元气大伤,让出了中原的土地,重新偏居一隅,安分守己。而得此大胜的瑾峡国与邯国,非但拿回了他们原本的土地,同时间还瓜分了已经覆灭的圣盟国部分领土,一改亚土大陆当初煜弓国一家独大的霸道。
  比起战败,煜弓国境内更传出了另外一个让外界为之震撼的消息:当代煜弓国王上将主动退位,将王座让于同属欧阳家的欧阳辰凌,后者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而一旦她成功即位,她便将成为煜弓国,乃至于整个世界,第一个女皇。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当即引起了江湖上的众说纷纷,有人说欧阳凌霜一生无子,这个欧阳辰凌应该是他的嫡女,迫不得已之下才会让她继任王位;有人说这个欧阳辰凌不过是拿来充数的傀儡,煜弓国真正的实权应该还在欧阳凌霜的手里才对等等等等。
  但无论他们怎么猜,都不会猜到其背后的正解。毕竟,欧阳凌霜死于战场的消息,到现在也没能传出江湖,纵观整个世界,也只有敦煌一人知晓其死亡罢了。
  这场战役的大胜为邯国换来了长达整整七天的举国欢腾,酒香洋溢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惹人垂涎的肉香更是随处可闻,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当然也包括醉倒街边的。
  在后来的记载中,七日狂欢后,邯国又花了整整四天时间才把所有垃圾清扫干净,至于那酒肉芬芳,更是荡漾了半个月后才有所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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