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阵
七日以来,风平浪静,云淡风轻。亚土大陆上的世间万物看上去如初,可暗地里却已横线遍布,彼此虎视眈眈,静候着那必定到来的一日。
延绵千里的迷森常年浓雾缭绕,与之相伴的自然还有那粘稠的潮湿感。以千里迷森为直径的方圆百米,别说是生火了,就连一颗火星子也打不起来。加上内部的纵横交错与随时都有可能四面楚歌的危机,这才令置身于此的邯国得以在煜弓国的铁骑下苟延残喘。
千里迷森中遍布的乃是天下硬度数一数二高的金刚树,这种金刚树号称刀枪不入,其坚硬程度甚至堪比重盔,一般士兵的刀刃就算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劈在树干上,充其量也只能拉出一条浅浅的伤痕。
金刚树唯一的弱点就是畏火,往往只需要一小把火便能焚毁整片金刚树林,要不是这延绵千里的迷森坐落在整个亚土大陆最潮湿的地方,藏身其中的邯国也根本不可能赖其以作生存,毕竟煜弓国只需要一把火,便能碳烤整个邯国。
邯国的立国根本在乎于千里迷森对它的庇佑,而千里迷森之所以成名于整个亚土大陆,仰仗的也只是金刚树与潮湿浓雾的完美配合。然而,这对黄金搭档却不是自打生下来就彼此交好的,那跟金刚树同样蔓延千里的浓雾乃是在某一位森林中的大能在离开前所赐予的礼物,一个专门用来点醒那位大能的警戒。
他曾目睹着万千生灵殒灭,在那惨绝人寰的瞬间,无数鲜活终化无力,在灰白的气流中渐渐融化,成就一方浓雾弥漫。那阵灰白的朦胧比起千里迷森的水雾,两者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其背后目的自然是为了点醒那位大人,那位曾在千里迷森生活近百年的千年鹿精:黄凤临。
在外出闯荡以前,黄凤临的居住地一直都在这蔓延千里的金刚树林中。他是这儿的守护神,也是整个亚土大陆上年龄最苍老的一名妖精。如果他未曾亲眼目睹属于万军陨的毁天灭地,如果不是因为身为医生却对病者见死不救的愧疚,他兴许会一直呆在这里,慢慢地等着生命中最后一天的到来。
本该是闲适无比的快意人生,到头来却是被黄凤临的一次外出给截了胡,其待人处事的态度也随之从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管不问,转而投向钻研万军陨解药的固执坚持。
为了将那惨烈的一幕永远刻进脑海,黄凤临甚至不惜伤及本源,在一天不眠不休的借势下,为这延绵千里的金刚树林唤来了后来与其经久相伴的灰雾,并一直弥漫至今。
“你多久没回来过了?”身材高大的苍风不再是半狼半人的模样,而是英气十足的人形模样。宛若刀削般的脸上配着挺拔端正的鼻梁,一对炯炯有神的寒眸并没有望向身边那比自己矮上一个头有多的男子,而是默默地注视着远方——那浓雾开始消散的地方。
“有一百多年了吧。”换了身朴素长袍的黄凤临负手而立,表面看上去像是在和苍风一并眺望远方,但谁也讲不清楚他那镀上灰白朦胧的双眸究竟正在看些什么。“真没想到我当初的随手今天却会成为一国立足的根本,还帮它抗过了无数劫难......苍风啊,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回来?”
“这本就是你的家,那些浓雾也是你散尽半身修为所换来的东西,没什么应不应该的。”苍风盘起双手,从树间随意捎下一团氤氲,盯着它在空中魂飞魄散,化作漫天飘絮,向黄凤临的身边汇聚过去。“依我看,你只是在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可是如果没了这层护身符,这延绵千里的金刚树林,又怎么可能拦得住煜弓铁骑呢?”黄凤临眼泛迷茫,感受着那从四面八方涌入体内的陌生灵气,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拦不拦得住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这是我们这些士兵的责任,你只需要尽好自己的责任就行。”短时间里遭逢翻天异变的苍风,此刻话中不显轻挑,有的只是成熟稳重,隐隐还有伤及心扉的悲痛。“不要再让无辜的人死了。”
“你真的长大了啊。”一直眺望远方的黄凤临此刻终是缓缓转过头来,用逐渐澄清的双眸瞥了一眼苍风那伟岸的身姿,便是由衷地感慨道:“怪不得很多人说战争是最容易让人成长的啊。”
“要来了。”苍风直接选择忽视了黄凤临打趣的闲侃,向来灵敏的鼻尖微耸,嗅到了来自远方的飘渺敌意。“看来你的秘密他们也知道,他们是算好了时间才过来的。”
“看来我已经被人摸透了啊。”黄凤临自嘲地笑笑,他没有像苍风一样的鼻子可以辨别千里之外的气息,但四周不断汇入体内的轻雾却是扩充了他的眼界,将整片千里迷森的现状无分大小地悉数传入脑海。因此,他看见了那早已举上熊熊烈火的铁骑。
幽光一闪,两道源于天边的掠影便是悄无声息地落入这枝叶繁茂的森林中,一人独臂单剑,一人双剑轻握,彼此分别站定于苍风的左右两侧。
“果然不出我所料。”单臂的敦煌细声赞上一句,英姿焕发的模样比起那一位双剑男子的萎靡颓废,实在养眼得多。他先是面向西方深吸一口气,随后侧眉望向就在身旁的黄凤临,轻声道:“你还好吧?一切可还顺利?”
“虽然过了百年,但过程还是挺顺利的。”黄凤临点头道,眉眼中散出丝丝歉意流转。“抱歉啊,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的很多战术都得推倒重来了,一定很麻烦吧。”
“麻烦倒不是很麻烦,反正烦心的人不是我,而那老头子也早就过了发脾气的年纪了,就算是不爽,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敦煌挑了挑单肩,写满轻松的脸上倒没有什么情感波动。“更何况,有了你的出现,这场仗才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所以,不麻烦不麻烦。”
“这样啊。”黄凤临得到了答复,虽不知是否是其心中设想,仍是出于礼貌地点起头来,“我明白了。他们在正西方向,刚到迷森边际处。”
“明白了。”长鞭不再,骆哲阳破天荒地拾起了自己珍藏的双剑,这双剑是当初敦煌参加骆哲阳和唐灵东的婚礼时送给他们俩的。双剑本身一人一柄,一剑名鸳,一剑号鸯。后来却因变故,才让骆哲阳一人拥下了这两把鸳鸯剑。
鸳剑轻巧偏于速度,而鸯剑则是以重锋破人,两种风格迥异的剑刃是当年敦煌专门找人按照骆哲阳和唐灵东的御剑风格所打造的,曾一度让二人爱不释手。
后来,唐灵东发觉自己并没有使剑天赋,便放弃了从行剑道,改专精自己认定的灵气之路。至于骆哲阳,鞭刃与长剑本就殊途同归,很多运用在长鞭上的技巧都能在稍加修改后完美运用于剑术之上,所以在剑这方面,他上手很快。
但因为唐灵东的后来退出,骆哲阳也顺着她的性子一并放弃了剑道修行。这鸳鸯双剑,最后也只能是一直摆在骆哲阳府内宝箱中珍藏封尘。
身为前当代剑圣的敦煌一直相信人有剑灵这一说,而这类人往往不需要什么刻意修行,有的时候甚至只需要握上剑,便能自然而然地斩出天地一剑,敦煌第一次握剑时便是如此,七星李家后花园的那条小溪,便是敦煌小时候的杰作。
而在敦煌眼中,骆哲阳也是拥有剑灵的人。所以,哪怕是阔别许久后的再度执剑,哪怕双剑中有一把根本不适合他风格的重剑,骆哲阳掀起的寒光剑气,却依旧清晰可闻,尤其是在得知对方将会有唐灵东参战后,其内心中的愤火更是登上顶点。
“行,接下来交给我们三个就行,你回去准备一下,顺带告诉兵鬼那老头子,如果过了一炷香还没见我们发出信号,就直接按计划动下一步即可。”敦煌大袖一挥,荡起的微风牵起身下衣摆,映出万分洒脱。
只见他悍然踏出一步,踩入虚空却不再落地,反而是定格半空,引出巨震的那一刻,他的身影已若流光,于风驰电掣中消失无踪;紧随其后的便是握上双剑的骆哲阳,他眯起双眼,仅是深吸一口气便化雷霆,转入青天。
至于那化作人形的苍风,则是在与黄凤临对视一眼后,仰天啸出一声高昂,双手伏地化作巨掌,不过转瞬间,一匹满身灰发的苍狼已然历历在目。“父亲,保重。”
“你也一样,小心点。”黄凤临轻轻一笑,眼神中难得地荡起柔和宠溺,抬起双手揉了揉那无比顺手的毛发,“等你回来,我就带你去找你的同族。”
“他们已经不重要了。”苍风落下一句语重心长的话便是悍然迈步,巨大的身躯在金刚树林立的千里迷森中横冲直撞。
“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呢...”黄凤临揪着自己左胸前的衣襟,目送三人远去后的眼中渐渐浮现出忧愁之色。眨眼青光乍现,一头雄鹿和然成形,宛若绿藤般的光纹正缠扰在他的身上,靓丽色彩中的疾驰在这森林中拽起残影,一路向东奔去。
“这一战,就是终结了。”重兵压阵,身为皇上的欧阳凌霜此刻正位处中心,他仰在一匹黑马上,迎着阳光举起一枚毫不起眼的灰色丹药,深沉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微笑。“无论成败与否,煜弓国的后路已定,我也可以放手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