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没事就好。”敦煌点点头,如释重负的平淡中夹杂着些许语重心长的意思,迎着雪儿愈加明亮的双眸,抬起手,为她捋了捋柔顺的银发,感受着那掠过指间的秀发,他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无忧无虑。
不光是敦煌本人沉沦其中,就连雪儿自己的脑海中,也依稀浮现出几分破碎的光影,在那宛若玻璃碎片般的记忆中,她勉勉强强能够拼凑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背影,不知男女,不晓年华。
至于置身事外的李昭苒,也是识趣地没有去打扰他们二人间默契十足的沉浸,只是不动声响地站起身,横跨两步来到那清澈见底的溪流旁,屈膝下蹲,一双玉手探入冰凉中,感受着那已然有些疏远的清爽。
久晌却宛若一瞬。
“昭儿。”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银白发丝,敦煌转过头,将注意投向那蹲坐在溪边的李昭苒,冷不提防地用低沉叫了一声。这突然打破寂静的呼唤着实吓了李昭苒一跳,身子晃了晃,险些整个人扑到溪里去,好在她及时稳住脚跟,这才避免了湿身的窘态。
“我在!哥,什么事?”刚从惊魂未定中走出来,李昭苒旋即带着裙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身,一面娇俏上挂着些许疑惑,慌慌张张地说道。
“咱爸...不是...老爷子....那些事处理好了么?”爸的音还没过一半,敦煌便是立马改口,似乎仍有些介怀,但比起当初来时的拒人千里,已然改善不少,最起码他已经可以主动问有关事宜了。
“爸啊...”比起敦煌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慌张,与其拥有着如出一辙的双眸的李昭苒,其眼底闪烁的,则是满满的揶揄之色,当然,仅是针对口是心非的敦煌而已。“嗯,虽然我也睡了一天,但二哥他自己一个人就已经把所有东西处理好啦,铭牌也挂上了,所以哥你就不用操心啦。”
“那就好。”敦煌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抄起置放在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满了一杯弥留芳香却已然半冷的清茶,一饮而尽的同时,十几年来一直浑浊的双眸,也是第一次流露出不只是针对雪儿的欣慰与安心。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又要离开了吗?”看着敦煌那形显于言表下的情感变化,李昭苒抿了抿嘴,在内心一番挣扎权衡过后,还是道出了她一直就压在心头的问题。
“应该还是会离开的吧。”对于李昭苒的问题,敦煌的语气却是出奇的平淡,仿佛早就做好了打算一样,而至于得到答复的李昭苒,还没等她开口问呢,敦煌的答案便又是娓娓道来。
“雪儿只能在我身边待五年,所以这五年里,我得带她多出去走走,转悠转悠,才能不留遗憾嘛。”敦煌话语里满是轻松的笑意,可其背后的苦涩,又能有几个人听出来呢?
“只能待五年?”李昭苒的双眸下意识地转向了雪儿,后者也是不避不躲地迎上她的眸光,同时用空灵与柔和,回答了她内心的疑惑。
“嗯,小姨让叔叔照顾我五年,五年后就得把我接回家了。”与敦煌嘴巴上伪装出来的佯笑不同,雪儿的语气则是泛着平静的神色。
“哥...”李昭苒侧过头,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唤了一声,美瞳中闪烁着不解与困惑,可当她看到敦煌先前还彩光熠熠的双眸霎时间黯淡之后,哪怕心存千言万语,她也只能是不甘地收了询问的意思。
“雪儿,你接下来想去哪里啊?”晃晃脑袋,将眼眸中的暗淡甩了出去,敦煌重新露出自然而和煦的微笑,“是想去别的地方,还是在这边再待会啊?”
“嗯...”雪儿嘟嘟嘴巴,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几经思索,这才悠哉悠哉地说道,“来这边也不容易啦,要不然还是再逛逛先吧。”
她才不会说是因为不想那么快坐船才选择在这边玩的,毕竟海上三天的枯燥乏味实在难熬,尤其是在那一只小白兔不翼而飞后,她就更不想坐船了。
“行,那就在这边再玩一阵子吧。”敦煌笑笑,在李昭苒近乎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轻而易举地遵从了雪儿的意愿,这可是她费尽三寸不烂之舌也做不到的事情啊!果然,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她在心里如是说道。
“昭儿姐!”一声甜腻腻的叫声拉回了李昭苒有些颓丧的心神,转个头的功夫,就看见雪儿正兴冲冲地朝着自己摆手,“能不能带我去一下这边最繁华的城市呀!我想去那边看看!”
李昭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雪儿的要求,就连她自己的第一眼,也是望向了坐在一旁挂着微笑,一言不发的敦煌,或许是察觉到来自她的目光了,敦煌转过头,轻轻颔首。李昭苒这才一把抱住雪儿,笑吟吟地说道,“当然好啦!我明天就带你去臻凌城玩!”
“昭儿姐万岁!”尽管身形变得像小大人一样,可雪儿的心智却依旧像个小朋友,得到了李昭苒肯定的答复后,一蹦蹦个老高,直接跟昭儿姐的头来了个亲密接触,砰的一声清脆。
“啊!!”
“噗...”作为目睹着两人头部亲密接触的敦煌,在她们彼此的痛呼声中,险些绷不住笑意,看着那两道默契十足的倩影同时捂住自己的前额,久违的温暖攀上心头,在其乐融融中,度过了这一天的轻松。
“咯咯咯!”天刚蒙蒙亮,讨人厌的鸡鸣便是奏起嘹亮,将睡梦中的人们迷迷糊糊地唤醒,当然,有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的,也有倒头就继续睡的,还有干脆连醒都没醒的,雪儿便是第三者。
早在鸡鸣之前,一道轻飘飘的身影便已然悄悄地登上了李家府邸中最高塔的顶端,坐在瓦片上,一双长腿随意地垂在边缘。他独自一人远眺东方,目睹着那一抹橙红从朦胧再到清晰。
此人披着一身蓬松的长袍,一头黑发未经打理,正在凌晨的微风中肆意飘动,一双深邃的眼眸中静若止水,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单纯地发着呆。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声轻灵响在他的身边,比起原本就坐在这里的黑衣男子,来者身披与其格格不入的白袍,一头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体凸显出端庄郑重的气韵,仿佛是刻意与那男子作对比一样。
“要去臻凌城了么?”来人是率先开口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对,昭儿应该也会跟着去,大概玩两三天吧,之后就会回来的。”坐着的男子回答道,同样是平静得没有任何波动,两者间的对话仿佛两潭止水交汇在一起,不掺半点烟火。
“回来之后呢,你还要走么?”又是一个问题。
“嗯。”又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还会回来么?”这是第一次,来人的语气中有了一丝期盼。
“呵。”坐着的男子缓缓站起身来,侧过脸,瞥了瞥那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的来人,真诚地笑了笑,“如果能有机会,我会回来的,不过,那也是五年后的事情了。”
“只要你有回来的意思,那我就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