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

  暗红色的天空弥漫着腥色,细雨携带着点星红光直坠,淅淅沥沥地点在地面,路的两边是高山峻岭,彼此泾渭分明,其切割面之光滑恰似一柄巨剑横空,悍然下劈,将一座山斩成两半。那声声由雨滴奏起的诡异宛若幽怨厉鬼,在朦胧的雾气中撕心裂肺。
  向前走去,其中豁口彼此徐徐靠拢,道路不再宽阔如初,仅存不多的通道亦然是被数不尽的残肢断臂给塞个水泄不通,除了地上流动的血液与天边降下的雨滴尚可带来几分活力外,整个世界沉寂得宛若地狱般惊悚而骇人听闻。
  地上已然凝固的鲜血随着每一步的抬起落下而响起噼啪的粘稠声,磨耳之余,亦是掀起几阵令人反胃的腥臭,让人无比恶心,巴不得尽快从这儿消失无踪。
  从一众尸体出现的那一点极目远眺,借着转瞬即逝的电光,勉强可以看清最远方,那里双山并拢,拱起一个顶角,上头黑影窜动,讲不清是树随风婆娑,还是人从中浪迹。不过,单凭眼前的一幕幕残忍,完全能推断出后者的可能极大。
  再踱步,来到山脚,眺望着那近乎垂直的山面,一声色厉内荏悍然暴起。
  “一起上!!!不把他弄死在这里,大家都得死!!”
  这不知从何处暴起的咆哮尽管有些外强中干,却依旧起了作用,只见那些本是裹足不前的黑影从腰身抽出一把银光熠熠,脚底生风而跃起,在垂至的山面如履平地,转眼已登上百米高空。
  一道道黑影跃空而起,在电闪雷鸣中尽显凶悍之意,电光转瞬,显露出他们脸上的面具,皆是白面笑靥,无比普通却覆盖全脸,完美遮蔽了所有黑衣人的容颜。
  腾空而起的他们,尽管动作不一,但敌对之人却是出奇的一致,在他们杀念尽显的刀刃剑气下,映照的都是那手握长剑,傲然而立的男子。
  后者黑发披散,在风中舞动,蔚蓝带紫的眼眸寒光涌动,左手持着剑鞘,鞘首缠着三圈绷带,时有冷冽从中流转,其中剑刃未出,剑格则与一般的剑器不同,一面长二寸,一面仅是微微隆起一小格,其左手拇指正是抵着这一小格隆起。
  “单凭你们...”男子嘴角露出一抹莞尔,拇指稍一用力,荡出剑身片面银光,仅一瞬间,仿佛雨止雷停,所有人定格在这一瞬间,除了那名男子。他的右手搭上剑柄,迅雷之际,恰有一道银光闪烁。
  只听见一声入鞘的清脆,一切景象再归正常,雷霆依旧,雨滴再降,那针细般的雨点此时仿佛拥有了宛若成年人般的力气,竟是将那一个个腾空而起的黑影不由分说地拍向地面。而没有人能够看见,那一众黑影的咽喉处,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豁口。
  “啊!!!!”一声刺耳的尖锐从刚刚入鞘的男子背后直入云霄,叫人不寒而栗的惨叫让男子双瞳紧缩,他赶忙回过头去,瞥见的却是一副终身不可忘却的景象....
  “啊!”这已经是第三次敦煌从梦中惊醒了,这一场同样的噩梦从十三年前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每逢躺下,当初的一切总会下意识地涌入梦境,叫其寒毛耸立,冷汗不止。
  “又来了...”敦煌喘着粗气,蔚蓝泛紫的眼眸中闪烁着沧桑与忧愁,他猛一躬身从嘎吱作响的木床上坐起,脑袋里因睡眠不足而转起眩晕,抬起的右脚刚一踩在地面上,就是一阵刺痛。
  沉下头去,敦煌看见了满地的尖锐瓦片,还有阵阵熏人的酒气从中弥漫而出。对他而言,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毕竟大风大浪都已经飘摇过,这片小小的瓦片又能怎么样呢?敦煌右手下摆,摸黑拉住了那瓦片露出的唯一一点尖锐,随后猛一拔,带起一行鲜血,全程倒是行云流水。
  “天天都是这样的梦...十三年了,都已经十三年了...”敦煌晃晃脑袋,随手从床边搀起一盅酒壶,昂首间却不见点滴酒香下滑,眼底泛着几瞥失望,顺势一推,将酒盅推出三米,掷地有声,碎成片片烂瓦。“还是忘不掉嘛,还是放不下嘛...”
  一边自叹,他昂起头,望向了那一柄高高挂在墙垣一处的剑刃,剑身依旧稳稳待在鞘间,鞘首仍然缠绕着那一圈白白的绷带。剑鞘上那亘古不变的黝黑透不出半点光泽,却有不尽沧桑从中流露。
  “是啊...怎么忘得掉...”敦煌苦笑着自问自答,双眸泛起阵阵泪雾,右手微起,在朦胧中仿佛又看到了被鲜血浸染的曾经,晃晃脑袋,将逐渐蚕食自己脑海的那抹思绪抛飞,伴随着口中嘬出一声悠久的长叹,他飞身而出,轻轻推开已是残破不堪的木门,看着檐外的细雨纷飞发呆。
  “你过得还好吗...那边应该,没有什么痛苦吧...不会有背叛,不会有鲜血,也不会有...我...”敦煌那浑浊的双眸中燃起半分希冀的神光,夹杂雨中的晚风为之呼啸,像是在传达着他的轻声呢喃。
  “对不起...是我没用...对不起....”他猛地跪倒在地,风雨也是刹那呼啸,拍在他的脸上与双眼中流出的泪滴混作一团,从其面颊上滚滚而下。“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就该听你的...不该去追什么江湖..什么功成名就..”
  “剑成就了我...却送走了你...说到底,我还是输家啊...哈哈哈!!!敦煌悲极反笑,一声声苦涩的笑音中所点缀的颓丧与后悔,又能有几个人才读得懂呢?
  这一跪,便是一个晚上。随着翌日的太阳翩翩而起,连夜的绵雨也终是停歇,初生的温润照在敦煌的脸上,一如轻柔的手儿抚摸着他内心的伤痛,沉溺其中的敦煌,亦是不愿苏醒。如此一跪,又是两个时辰,不多也不少。
  经过两个时辰的调整,敦煌终于是从跪坐中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回身跨过门槛,从破旧木屋中随手掏起一个斟满半壶的酒盅,随后大步朝着外头走去。而在这所破旧木屋的背后,是一道近乎于垂直地面的悬崖。
  在树丛中的几番跳跃,敦煌很快便来到了一片隐蔽于森罗万象中的空地,那儿呈圆形,不大,半径约莫三米。圆形正中立着一块长方形石碑,碑上无字,只有长方形向上的两角被削去,显露出极度光滑的斜坡。
  敦煌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就地盘膝而坐,右手洒然端起酒盅,大口大口地向口里灌着,不过半壶,顺着他无比潇洒的痛饮,很快便是见了底。了却了心痒痒的酒瘾,他的双眸便是重新锁在那石碑上,脸上时而笑,时而哭,却一直没能说出一句话。
  直到...
  “剑圣敦煌...你果然在这里...”这一声低沉的嗓音其实并不算大,只是在这方沉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下一瞬,在敦煌的背后,出现了四道人影,他们两前两后,护着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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