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见王(二)

  在这种级别的对话里,本来是没有柳长安说话份的。他现在身上其实还扛着罪名,江南那边他不去上任,却跑回晋州杀了安定邦。如果按照大佬博弈原则,不管这次谁嬴谁输,他都是要被牺牲的那个。凤扬琴这时候说话,就是在暗示安乐:这个人我保定了。如果想要和飞凤军合作,就不能绕过柳长安,桥梁永远是桥梁。
  安乐看了一眼站在凤扬琴身边的柳长安,眉头一挑,随即笑起来。
  “看本宫这脑子,居然把柳师爷忘了。这次驸马爷在晋州,多亏柳师爷运筹帷幄,我还要多谢你。来,柳师爷上前来,来人,给柳师爷准备座位,我们到那边去谈。”
  安乐手指之处,乃是附近的树林。接下来两方要谈的话,便不足为人所知。即便是这些心腹护卫,也不够资格去听。能够列席期间的,便已经算是脱离了棋子这个身份,有资格朝棋手方向进步的狠角色。
  树林内,放了藤椅矮几,香茶水果样样俱全,而布置这一切的侍女,自然已经不见了踪迹,只有个老人站在那等候。陶元鹤,京城中曾经的第一神相,被人称为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如今已经成为安乐公主幕府里第一智囊,机密大事皆参与闻,便是这等事也不例外。
  凤侯与安乐对面而坐,柳长安则站在凤扬琴身后,看了看安乐背后的陶元鹤。后者在凤侯面前不敢再装世外高人的模样,而是赔着笑脸行礼,随后怀抱拂尘站在那,不动如山。
  对于这位术者,凤扬琴基本是连正眼都没看,只是扫了一眼,就不理会。她平日和柳长安相处时,其实更像个小姑娘,很是容易接近,偶尔还会恶作剧。可此时,她正言厉色举止稳健,拿出了一剑能当百万师的名将气魄,即便是安乐的金枝玉叶也远远不及。就像是安乐带来的护卫,不管身份和装备如何了得,和飞凤军的卫队一比,顿时相形见绌,难以颉颃。
  安乐大概还是第一次与这种强人过招,也有些紧张。之前凤扬琴于她,不过是君臣之间的关系。虽然她凤侯凤侯喊得亲热,实际上在凤扬琴眼里,她就是个顽皮的孩子,不当回事。种种友善与亲和,都只是规则限制,并不是凤侯真的喜欢她,更不是怕她。
  现在双方终于要谈论起规则之外的东西,安乐才明白,为何父皇对于镇北始终忌惮有加。就单是这么个大帅在那,就由不得人不怕。
  让柳长安同来,真是个最佳选择。如果没有这个人在,她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和凤扬琴交涉。安乐勉强一笑,“柳师爷,方才凤侯说你知道本宫穿什么衣服最合适,那我就要考考你了。你觉得,本宫穿什么好看?”
  柳长安点点头,随后认真地端详起安乐公主,仿佛真的把她的问题当成了服装方面的咨询,要仔细观察之后,才能得出答案。
  周朝风气开放,安乐更是个豪放女子,不怕男人看。平日里与手下男子饮酒,一起欣赏歌舞,甚至看着手下与歌姬胡闹也不当回事。但是今天被柳长安这一番打量,却让她感到莫名地不自在。
  或许是柳长安和冯素贞的关系,让她觉得别扭。或许是柳长安妻妾成群的名声,再不就是有关他的情报里某些传说。总之,安乐就是感觉柳长安的视线如同利刃,把自己的铠甲轻松切碎,正在观察自己的身体。
  放肆!简直是放肆!他竟敢如此大胆端详本宫?
  安乐心里升起一丝火气,可是随即又压了下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凤扬琴坐在那,为这种事不该发火。只是在心里暗自诅咒着柳长安,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报复。过了好一阵,柳长安才开口。
  “安乐千岁金枝玉叶千金之体,确实不适合穿这种甲胄。主要,有凤侯在,安乐千岁再怎么模仿,也是差了精气神。平白惹人笑话,反倒失了威风。”
  “长安,你这么说话不好。”凤扬琴哼了一声,“你要说,这种甲胄不是给公主穿的,不要说公主穿上也不如我。那不是说人臣超过了皇家?这种话,是要杀头的!”
  凤扬琴说完这话,一阵哈哈大笑,却无半点畏惧之意。安乐也笑道:“凤侯说笑了。柳师爷说的是实话,本宫怎么会杀他的头?没错啊,在领兵这件事上,本宫确实不如凤侯。您是天生的披甲人,我们可比不得。就是不知道,在柳师爷眼里,我这等人能去干什么?这个我可要听听。”
  “公主不适合披甲,只适合穿袍。在我看来,最适合千岁的,莫过于一身龙袍!”
  柳长安并没有提高嗓门,可是每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楚,清晰入耳。
  四下寂静,鸦雀无声。只有几只鸟从众人头顶飞过。
  安乐坐在那,忽然发出一阵笑声。这种笑笑得很放肆,也有些失礼,与她得身份颇为不合。这阵笑声持续了好一阵,她才猛地一拍桌子:“柳师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你说得这种话,足够我命人将你拿下砍头!”
  “千岁说得没错!我说的话确实可能丢掉性命。所以要看千岁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穿龙袍,我们接下来就可以谈谈怎么穿。如果你想要我的脑袋,那我只好随同凤侯回镇北城去。在我被砍脑袋之前,让我为朝廷出点力气也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要是千岁不想穿龙袍,最好现在做个准备。”
  “准备?”
  “准备穿罪衣,或是什么都不穿!现在习惯了,将来接受起来就容易多了”
  “你大胆!”安乐勃然变色,“你敢戏弄本宫?”
  “我只是在说事实。千岁自己心里难道没数?”
  “他是我的亲兄长!怎会对我做……做得过分。”
  “亲兄长?这话千岁自己信么?你的对手到底是不是你的哥哥,圣人可以自己骗自己,难道千岁也那么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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