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横五百士
黑甲骑士的尸体倒在地上,自始至终没有通报姓名,凤扬琴便也没去问。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又或者有着某个刻骨铭心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以至于连他的姓名,都是秘密的一部分。如果仔细挖掘,背后或许隐藏着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或是什么惊天的秘密。
凤扬琴并没去查问这些,就像她虽然欣赏此人,却绝不会手下留情一样。战场就是战场,不管如何欣赏,既然站在了对立阵营,就只能白刃相向。惺惺相惜的前提,便是不能影响正事。若是为了欣赏对手,而影响了自己的性命或是大业,就成了彻底的傻瓜。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凤扬琴那如同皎皎明月的面庞下,早就是一颗铁石之心。多年的战友死在面前也不会落泪,何况是这个仅仅是欣赏,全无交情的陌生人。
这名骑士的自取灭亡,既是对安定邦的忠诚,也是一种示威。曳落诃并非全无一战之力,如果所有人都像这名黑甲骑士一般不顾死活,飞凤军即使能赢,也必然死伤惨重。从其能和凤扬琴走上一个回合就能看出,曳落诃里还是有着足够多的精锐强兵。他们的武艺与实力足够强横,不容官兵轻易践踏。
在这个骑士死后,缴械便开始了。
威武的骑士丢弃了盔甲,放下了刀枪。兵器落地之声不绝于耳,战马的哀鸣,为这一幕添加了完美注脚。
凤扬琴并未放松警惕,美眸紧盯着每一个士兵的动作,防备其中有人耍什么花样,或是临时变卦,横生枝节。每一名接触武装的士兵,都会被吩咐到专属地点集中。随冯素贞同来的士兵,开始对曳落诃进行下一步搜查,防止其暗藏其他武器或是毒药。
与曳落诃高大的身躯相比,这些州郡兵在体魄上明显处于下风。身上那种杀气更是差了一天一地。不过形势比人强,在曳落诃解除了铠甲和武器之后,这些士兵也敢于搜查,反倒是曳落诃脱离了那身修罗般的甲胄之后,大多变得怯懦起来。与平日里处于仆从地位的州郡兵对视时,还不自觉地露出近似讨好的笑容,往日里神鬼莫近的杀气,荡然无存。州郡兵也因为他们的态度,胆子越来越大。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配合,随着缴械的人逐渐增加,一批依旧骑在马上手持长矛的兵士便显得格外扎眼。他们的人数虽然不过百人,可此时此地,即便是一个人的动作都可能影响全局,何况是百人的队伍,更是足以让整个队伍动摇。
凤扬琴娥眉微蹙。冷声道:“你们为何不下马?”
“我们部落的男子,只会战死,从不会屈膝。曳落诃的士兵,也没有不战而降的习惯。”
答话之人的官话说得不利落,带着浓重的草原口音。凤扬琴看看他:“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要选择战斗了?”
“我们只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软骨头会放下武器。我们不会屈服,但也不会牵连自己的族人。”男子摇头,“你们汉人的故事里,有田横和他的八百壮士。我们草原男儿,也不是软骨头。今天,便让你们看看我草原男子的血性。”
说话间,男子已经摘下头盔,他身后的部众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摘下头盔。阳光下,露出一张张面孔,丑俊不一,惟一相同的,便是眼睛里的绝望。众人抛弃了手上的长枪,随后拔出了佩刀。为首者仰天长啸,唱起了一首苍凉长调。
唱词用的是草原的方言,柳长安也听不出内容,但是从他们的腔调里,能听出那种铭刻于骨子里的悲伤与凄凉。男子起头,身后的人附和,听上去就像是一群步入死地的野狼,在发出最后的嚎叫。等到歌声渐息,男子的佩刀已经横在咽喉,随后用力向着旁边一抹。
鲜血飞溅,死尸落于马下。男子的动作就像是敲响了催阵鼓,其身后的部下有样学样,一个跟一个的用刀切断了自己的喉管。
死尸枕籍,血流成河。这些人直到死亡,手都紧握着刀柄,丝毫不放松。而在这之后,未曾缴械的士兵发生了一些骚动,有人似乎想要反抗,飞凤军也举起手中的兵器。但是随后就有人大声吆喝道:“想想自己的家人!别干傻事!”
大规模的反抗并未发生,但是零星的自尽却未中断。黑甲骑士以及这些人的牺牲,唤醒了一部分人的血性。他们不敢向飞凤军出手,只能了断自己的生命。虽然成规模的自尽没出现,可是零星的自刎却未曾终止。初步计算,也有起码几百人通过这种极端方式,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柳长安看着这些人的死,脸上神色如常,只是轻声嘀咕着:“一剑纵横百战身,楚虽三户能亡秦。拔山力尽虞兮死,争及田横五百人。安氏在晋州经营多年,帐下固然多是为非作歹的恶棍,但也不是没有忠义之士。我倒是小看了他。”
“如果不是长安的言语,今日的山岗,怕是已经要被鲜血染红了。安定邦虽然是个浑人,但并非一个无能之辈。在他手下不缺乏能战的强兵,敢死的忠臣。如果说缺什么,便是缺了长安这么个有脑子的谋臣。”
凤扬琴夸奖着柳长安的智谋。“史敬思虽然号称智囊,但是他的谋略始终被安定邦压制,自己发挥的空间不大。而且长于战阵,短于人心。换句话说,他只是一个战场上的辅助者,不是一个真正算计人心运筹帷幄,可以把天下人操纵在手中的棋手。羽灵给我镇北军找到了宝贝,安定邦的女儿,却找了个给他家族掘坟的挖墓人。两边的区别在这里,你说他怎么活?”
“多谢凤侯夸奖,晚辈实在愧不敢当。”
“我说你当得起就是当得起,用不着客气。”凤扬琴拍拍柳长安的肩膀:“我们回城,把后续的事情做好。”